这是一个普通的大土堆,说它普通是因为在这无限绵长而广阔的古塬上,象这样的大土堆实在是太多了。从我和孩子所站立的大土堆向四方一望,就可看到好几处坟起于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中的巨大土堆。它们构成了咸阳古塬上特有的景致,散发着强烈的人文气息。
但这个土堆是太普通了,无法与它们周遭的那些大土堆相提并论。
往西四里是平陵,汉武帝刘彻的儿子刘弗陵与孝昭皇后合葬在那里。
在平陵以西六里,则是著名的茂陵,汉武帝和卫子夫两口子埋在那里(这里还有大将卫青和霍去病的墓,他们死后也守卫在两位主子身边),汉武帝自不必说,就是卫子夫也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当时有民谣说:“生男勿喜,生女勿悲,不见卫子夫独霸天下。” 后来白居易写《长恨歌》时曾感叹杨玉环一家“兄弟姊妹皆列土”的荣耀,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句诗应该脱胎于这句汉代的民谣。
说起杨贵妃,自然令我想起马嵬坡。马嵬坡在茂陵以西六十里,那里,倚塬而建的贵妃陵园风景迷人,牡丹满园。贵妃玉像矗立坡上,远远就可看见她仙袂飘飘的神态。
土堆向北十里是著名的周陵,那里有两座双子土堆,它们是周文王和周武王的陵墓。文王创周易,武王灭商纣,开周八百年,功德彪炳,后世难继。
周陵以东八里是阳陵,是西汉鼎盛时期的创始人汉景帝刘启的陵墓。而站在阳陵上往西望就可以看到长陵,当年高唱大风歌,挥剑斩白蛇,开汉家天下四百年的汉高祖刘邦长眠于此。
周陵往北二十里则是著名的昭陵,有一大堆大土堆,那些土堆下埋着唐太宗李世民,以及几位开国名臣,如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且不说那些人如何了得,只就李世民墓中的中华第一行书----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可就是无价之宝啊。
有名的大土堆太多了,另外如不远处可以望见的安陵,是汉惠帝刘盈的陵墓。
再远些,从我立足之处向西北行八十里是乾陵,是武则天和高宗李治的陵墓。
土堆往东五十里有灞陵的汉文帝,再往东二十里有秦始皇,而如果一直往北,你可以去拜谒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黄帝......
有些大土堆开始是很普通的,如阳陵,而一旦发现是文景之治的大功臣汉景帝的陵墓,它们马上就身价百倍,成为著名的人文景观,当地人也因它们发展起当地的旅游经济。
我不知道这个土堆是不是有一天也会一举成名,但现在立于土堆之上,我却有“高出世尘间”的感觉,恍惚中觉得它不再是普通的土堆,而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建筑,隐藏着许多遥远年代的故事。高空中万古风云变幻,历史重雾在我脑中飞卷,如大幕扬起,似乎马上要给我一个等待已久的启示。但是,我不可能得到什么明确的启示,有的只是模模糊糊一闪而过的历史的烟云和书上一些完整与不完整的故事。
忽然想对孩子说些什么,却看她一个人在草地上正自得其乐,也就不想打扰她了。
孩子是天使,她不会发什么古之幽情,想这么多。她刚才爬坡累了,就躺到草上仰望天空,因为机场很近,飞机起落频繁,她就来了兴致,数飞机。一会儿她又坐起来,看这土堆与北边不足十米处的一个土堆间时不时掠过的鸟儿们,说它们象在山谷里飞一样。过一会儿,她又来了灵感,给小草们编草辫子,说草是这土堆的头发。她编得不错,跟自己的辫子相似。
我很爱我的孩子,她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已经会背诵《琵琶行》《长恨歌》,而且能解释每一个字词的意思,有时还会在背诵和解释时感慨地来一句:“真是写得好啊” 我没指望她象大人一样更深刻地理解诗意,到这种程度我已经很满意了。
她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了,让我和她坐在一起聊天。我告诉她,这就是五陵塬,埋着汉朝九个皇帝和其他朝代的一些皇帝,以及他们的文武大臣,又告诉她两句民谣:“江南才子江北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
她的兴致被煽动起来,居然背诵起唐伯虎的两句诗来:“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她稚气的童音很好听,尤其是在此时背诵这样的诗句更是显得很特别,如果要用新潮点的词来形容,我得称赞她“真酷”。
不知道她刚才想到了些什么,我不想借机给她上历史课,毕竟对于孩子来说历史是太过沉重的东西。于是只是表扬她记性不错,她说看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都N遍了,还不记得那就是傻子。因为说到了“豪杰墓”,我们又说起了盗墓,然后说到李世民的墓没被盗过,一定有很多好东西,于是自然扯到了他墓中的国宝“兰亭序”,然后我就顺便给她讲了《萧翼赚兰亭》的故事,当她听说唐太宗派遣自己的监察御史萧翼到会稽骗取辨才和尚的《兰亭序》真迹时,便说唐太宗是个骗子,我称她批得有理,但是我告诉她此事真假难辩,因为正史里没有讲。
要离开大土堆时,已是黄昏。我们站起来往西边的太阳望去,发现雾气已渐渐浓厚,夕阳被雾化成了闪着白色光芒的银盘子,而古塬笼罩在无边的阴霾里,更显出它的浑然、大气和苍桑。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真是抒发古之幽情的最好所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