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锃亮的教室里,听着日光灯的吱吱跳动声,我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抬起了头,瞥见了窗外。我看见了那些孩子们,稚气的笑脸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刹那间,就这么一望,我望见了那个曾经孩提时代的我,那对渴求的双眸和泛白的脸庞,总是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
彼时的我,住在喧嚣的城市里,而自己的房间正好沉浸在城市中。母亲上班去了,将年幼的我独自锁在家中。吃完锅里的粥,我便趴在窗台上,看着清晨透过百叶窗到来了,阳光爬上了银白色窗架顶端,斟酌着,将金色一点点地抛下。嘈杂声有增无减,响亮而刺耳。路边发红的灯泡终于暗了下来。通衢、车尘、行人,吁吁鸣鸣,我心中隐隐约约地仿佛有一首歌在低吟,但我抓不住她,她仿佛充盈,又消淡在空中。偶尔有一卷风,从窗缝里漏进,“刷刷”地轻触那些书页,柔柔地曼舞着。
斜阳正酣时,偌大而空落的房间里,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茕茕独立,一点点地拉长。窗外独自闲的孤云,晕染的红色仿佛可以掬于手中。它款款地离去,走向那一望无际的尽头,走向那叫做夜的延绵的时间。余晖斜来窗帘浮动的舞姿,筛下那倏忽而逝、星星点点的光亮。“哗”的一声,不知是谁家锅中到下了第一盘菜,稀疏而刹那浓郁的香气便穿行而来,细细柔柔地、悄无声息地、深入人心地包围住我渴求的眼眸。不远处的银杏树,枝叶上荡漾着泛黄流光,永不知倦地轻轻地唱,轻轻地唱,十年前一棵小树悠远的故事,十年前的雨景,十年前的湖光,十年前一段潜滋暗长的思念… …
每当这时,我会从书堆中抬起头,越过窗,望向楼下那凹凸不平的路。那年少时的目光,呆滞,迷茫,凝聚着不知所措的悸动,透露出倦怠与年少时未知的惆怅与忧伤。直至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我的母亲,喊着我的小名,总是比想象中姗姗来迟。我“呀”地尖叫着,冲进母亲的怀抱,跳着脚,欢欣地笑着,喋喋不休地吵闹着,把“母亲会不会不回来了呢?”的想法打散得一干二净了。
安顿好我的晚餐后,母亲就坐在我的床前,取出她未完工的毛线,在灯光下打量着,开始一针一线地织缝着。而我总是蹑手蹑脚地溜进被窝里,时不时瞥一眼她忙碌的侧影。那半丝半缕,那一针一线,每一条织好的衣物都曾住过一个“我”,某些贴身的衣服甚至留下了母亲缝针脚时的衣结,我习惯性弯腰时的角度,看了总是依依不舍。偶尔一窥,就会牵动最脆弱的柔情。
年少时的我,在那个目光斩利如钢筋的国度里,愿望年轻美丽而质朴简陋。背着时光,心中唯一只记挂着我的母亲。当她晚来时,听见楼外步履匆匆的行人踩过松动的板石,远远的人家深处二三声犬吠,一切市声却越发地寂静。此时的月夜已悄悄地朦胧,风一般横扫过来,零落萧索的况味,让年少的我在这阒静中一败涂地。
很小的时候,我就尝到了孤独的滋味,那是在文明人滴答行走的时间里,在一人对抗时畏惧的惊恐,惊恐的无所适从。泼墨般袭来的滋味,压抑,郁郁不乐。那时的我,唯一的幸福就是看到母亲出现在转角的身影,每一次次的陶醉,一生一世的满足。也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呵护珍惜着每一份来之不易的真情,细细咀嚼,他们的细腻牵肠。
昨天我是个孩子,今天我已成年,昨天腮边还挂着等待未归人时的清澈的泪,今天我已离家远去,在陌生的土地里四处飘荡。记忆泛黄,光阴已成往迹,再也不许我赎回。一分一秒地过去,往事凝成了化石,我只能抚摸那纵横的筋脉,嗅出那陈旧的气息。
还有日出的镜头么?还有回眸的脸庞么?还有飘来的落寞么?还有可圈可点的岁月么?还有我来时的路途么?跋涉在异地的都市里,彼时的离散深深蕴伏在我灵魂的微纤中。告别了纯粹的、转瞬的陶醉,我只能忘却那清风白水似的天真,忘却那渐次的年少体会,在母亲望不到的市尘里,踽踽独行,悠远而深长。
但每当我路过教学楼旁的那一排排银杏树旁,耳闻那熟悉而平静的哗哗声,我的心便会异常柔软下来。温暖一点点地渗透,慰藉而牵念。那哗哗声,多像诉说着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多像孩时的我,尖叫着,笑着,吵闹在母亲的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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