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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词典
  文 / TYZP
                     婚姻词典
                      陶  冶

    这是改革开放前后的事,现在翻出来,自有其中意,故记录如下。
    1992年,“五四” 青年节那天,常少县白石乡的牛角湾,一栋小巧玲珑的楼房里,显得异常热闹。房前,一泻而下的氢气球迎风摆舞;屋梁上悬挂着红色大灯笼;大门两边贴着“鸾翔凤翥,花好月圆”的对联,门楣上一个偌大的“喜”字,铝合金窗户贴着“鸳鸯戏水”和“喜鹊衔梅”的剪纸;“赵志贤先生、宁卉莲小姐结婚庆典”的拱门,横跨在马路上;电子音乐伴着烟花炮竹声,响彻云霄……。
    “的的!”奔驰、宝马、奥迪、丰田牌轿车相继朝这里驶来。
    “喝喜酒去啊!”邻里乡亲相互吆喝着,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一时间,贺喜的人们排起了长队。他们依次呈上轻重不一的礼金,领上纪念品,然后分散开去,溜达着,闲聊着。身着西装革履的客人,谈着改革开放的变化和创业的艰辛。来自本乡本土的婆婆子、老倌子、少妇子、后生子,则议论着这桩意想不到的婚事。
   “不料不料,世人不料,宁卉莲和赵志贤还能结合在一起!”
    “怪只怪七老倌,不是他打破散,早就成亲了,生儿育女了!”
    “话不能那么说,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哪个晓得会搞改革开放?”
    “世上没有不疼崽女的,七老倌是好心不讨好报,当时想法也没错。”
    “话莫讲散了,伞莫撑开了,都是天意,宁卉莲注定属于赵志贤的,雷也打不散,炮也分不开!”
又是惊喜,又是忧怨。他们是这桩婚事的见证者,有感而发。
    邻里乡亲没有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集体还没散伙,宁卉莲和赵志贤就情投意合,恩爱有加,谁知正当瓜熟蒂落时,宁卉莲的父亲宁七老倌横加干涉,死活不让嫁给赵志贤,逼得他俩哭哭啼啼分手了!分手后,七老倌又发现他俩藕断丝连,唯恐死灰复燃,又出“西西”,一举将女儿嫁到外县浏阳金鸡岭一个叫卜新雪的人了。
    这本是生米煮成熟饭,宁卉莲成了有夫之妇,且夫妻和睦,又何能收复“失地”,再与赵志贤结合呢?这还得从头说起。
    时间要倒转到1982年。那年,北京响春雷,地方下喜雨,全国农村实行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可宁卉莲和赵志贤所住的白石乡仍坚持吃大锅饭,搞农业生产集体化。集体化对于七老倌来说,简直像读书样,从互助组、到农业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一直读到了岸。由于他通读了这本“书”,精通了这门“专业”,他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种不可置疑的观点。即一个地域的好坏,决定着一个生产队效益的好坏,效益的好坏关系到一家一户的酸甜苦辣。基于这个观点,他的女找对象,别的不讲究,讲究的是生产队好不好?因此,每逢上门作介绍的人,他比参军录干搞“政审”还认真,打烂砂罐问到底:住在哪个队?粮食产多少一亩?纯收入多少一个人?要是听到收成不好,工分值又不高,他脑壳摇脱!说婚姻不像买卖,不合适可以退,可以斢,可以扔掉,这退不得,斢不得,扔不得,嫁就嫁了,嫁到不带劲的地方,“夜壶里打浮湫,出不得壶”,一世莫望好日子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七爹面对众多的媒人,选来选去,只有浏阳金鸡岭最相安,卜新雪最合适。
    金鸡岭土地肥沃,水旱无忧,田畴平展,耕作方便,地域好不过了。对象卜新雪家境也不错,住房宽敞,累赘不多。全家兄妹两,妹妹卜新芳20挂零了,不久就要出嫁,父母年事已高,又重病在身,走不了多远,今后家产全属卜新雪一个人的。卜新雪本人也不错,共产党员,大队干部。大队干部虽是芝麻官,但要当上也不容易。想想选举时,不是有人走东家串西家,到处撒“水饭子”?撒不起“水饭子”就要有威望,大家信任他,不用花钱费米,也稳坐钓鱼台。卜新雪二者必居其一,不管从哪个方面当上的,七老倌认为都不错。他还想,宁家祖宗三代,脸朝黄泥背朝天,不说没和当大官的沾过亲,连当小官的也没带过故 ,如果对上了,卉妹子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她日子好过,自己也光彩。在七老倌心灵深处,其人其地,不是“达标”,而是“超标”了。
    可是,七老倌中意,宁卉莲却不来神,每当提起婚事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吱吱唔唔。七老倌再三做工作,说嫁到金鸡岭的卜新雪,不享荣华富贵,也会福禄寿喜,爹不会看错,莫把机会错过了。宁卉莲仍是摇头,嗔声嗔气的说:“爹,你一个独生女,何必嫁出去呢?还是招个上门女婿好,生前有人照顾您,死后有人祭奠您,还可为宁家传宗接代哩。”
七老倌生性古怪,说借鸡孵蛋的事不搞,周总理那大的角色不怕绝代,我怕什么?  要宁卉莲好好的想一想,他等她的答复。
    时间一晃半年,女儿的答复没等到,却等来了别人的“检举揭发”。一天,他和大家一起出工,一个穿红背心的后生子笑道:“七爹,卉妹子有喜糖吃哒啦。”“八皮萝卜没一皮,有什么喜糖吃”,七老倌不相信,不在意地回答。
   “是真的,您还不知道?”旁边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补火。
    七老倌惊讶了,停下活计,问他们是怎样知道的,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生产队?两个后生子争先恐后地告诉七老倌,他们在修乌川水库亲眼看到的,叫赵志贤,住牛角湾生产队。不信可以问别人。
    七老倌听到有名有姓有地点,有些怀疑了,回到家里,心急火燎“提审”宁卉莲。宁卉莲望着父亲板起面孔,比法官和公安还严肃,吓得浑身发抖,想“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迟早会知道,于是,和盘托出,供认不讳,承认了她和赵志贤的关系。
    七老倌大怒,指着宁卉莲鼻子,骂她瞒天过海,好端端的金鸡岭不嫁,原来自作主张,以身相许了!骂她“嘴巴没毛,做事不牢”,没搞清底细,麻木定下终身!他正告宁卉莲,未经他许可,私下订婚一律不能作数,他要亲自到牛角湾调查清楚,如果地域比金鸡岭好,角色比卜新雪强,马马虎虎算了,如果差,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答应!
    七老倌有讲有做。次日清晨,他头戴草帽,脚穿帆布鞋,朝牛角湾走去了。
宁卉莲望着父亲渐去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她唯恐父亲“验收”不合格,棒打鸳鸯,反对这门亲事。那时没有手机,无法与赵志贤联系,父亲的突然袭击,他知道吗?能应对吗?她怨“检举”人太多心了,把个人隐私告诉了父亲。事到如今,只希望父亲有个好的调查结果,满意而归。
    其实,追求宁卉莲的人,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可她从没动过心。为何在修乌川水库,与赵志贤一见钟情呢?她难以自圆其说。她反复想,是天意,还是前世姻缘?想着,与赵志贤相知相恋的情景。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幕一幕映在眼前。
1981年冬,白石公社党委集结上万劳动大军修建乌川水库,为鼓舞民工士气,要在民工中挑选一对青年男女到工程指挥部办《工地战报》。挑选对象要进行口试,口试没有试题,当场各拟一首标语。第一个应试的便是赵志贤,他脱口而出:“乌川修水库,一就解千愁”。宁卉莲最尾一个,她道:“熬得一时苦,换来百日甜”。考完后,评委当场宣布,赵志贤和宁卉莲“中举”。就这样,双双走到了一块。
    来到工程指挥部,两人潜心工作,战报很快和民工见面了,战报办得不错,有消息、有通讯,图文并茂,版面新颖,民工们抢着看,看到自己受到了表扬,大雪天气打赤膊干,战报成了加油站。眼见工地好人好事多,战报篇幅有限,领导要他俩加班加点,挤出时间下到工地,就地编排,就地演唱,再加个“加油站”。领导有命,千斤不移,他俩像一支轻骑队,早晚穿梭在工地上。赵志贤灵感好,那如火如荼的场面,几笔勾画成了脍炙人口的山歌快板。宁卉莲喉咙好,快板一响,那钻心钻意的山歌在山谷里回荡。民工们听得哈哈大笑,一笑,眼睛打野,不是自己箢箕撞了别人的脚跟,就是别人撞了自己的脚跟,撞破了皮,撞出了血,谁也不在意,谁也不怨谁。
    就在这频繁的出入中,民工们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一种忍俊不住的笑闹开始了。
   “怕是俩公婆啵?蛮相称呐……”
   “天天在一起,不是俩公婆也会成俩公婆……”
   “霜打树落叶,人人有一节,这种事不要请师傅教……”
    这一笑,笑得他俩羞羞答答,久而久之,却弄假成真,情窦含苞待放了!
一天晚上,赵志贤正在聚精会神地刻钢板,宁卉莲站在他对面,用少女惯有的娇滴滴的口吻赞道:“一手好字,像帖一样”。
    “无牛捉了马耕田,莫夸奖”。
“真的写得好”。宁卉莲眉飞色舞,寻找话题:“别人都讲,字好灵性好,难怪你的山歌快板编得有好又快!”
    “算盘子样,拨下动下,还灵性?”
    “未必?”宁卉莲绕了过去,用凸起的胸脯撞他一下:“让我拔拔看。”
    赵志贤仍不在意,只顾刻钢板。宁卉莲暗暗嘀咕着:“痴呆,梁山伯转世了……”。过一会,她换了个方式,要拜他为师,学刻钢板,便夺过他手里的铁笔,蒙着一个尚未刻完的“好”字。
赵志贤站在一旁细心观察,告诉她,铁笔要用点力,蜡纸没刻破印不出来。
    宁卉莲点了点头。刻一会停下来,刻意地问:“这个‘好’字不知谁想出来的?”
   “什么意思?”
   “一个妹子,一个伢子,合起来是个‘好’字,多有味啊!”
   “嘿嘿,嘿嘿……”赵志贤口里在痴笑,心里把她的提问加刚才用胸脯撞他的情景交织在一起想,觉得这是她发出的爱情信号弹。但仍不敢肯定,怕猜错了,怕谩砣,只是连连点头:“有味,真的有味。”
   宁卉莲看出了他几分心思,开始进攻了:“有味,有味,我们不也是一个妹子,一个伢子,有味就不知道尝一尝?”
    赵志贤放心了,大胆了,用力亲了她一口。宁卉莲一头栽进他怀里:“没良心的东西,你夺去了我多少睡眠啊!”
    赵志贤紧紧抱住她,又抚摸又亲吻,宁卉莲眯起眼睛,让感情的浪峰猛烈地在身上颠簸!
   这消魂夺魂的、浓浓蜜蜜的、狂情泛滥的接触,俨若60℃烧酒,醉得他俩满面通红!
   冬去春来,水库工程就要结束了。总结大会的那天晚上,他俩评了先进,戴了红花,领了奖品。会后,两人高高兴兴回到房里,一边品尝糖果,一边塑造未来的生活。
    “到时,你到我家落户,生个孩子。”宁卉莲幻想未来:“生个男的,像你,圆圆脸,小酒窝,长大了,会写字,会做文章,还像你大力士……”
    “不,生个妹子,像你漂亮,像你温柔,像你会唱会跳。”赵志贤进入了剧中人:“你身体好,有奶吃,长得白胖白胖,到讲话时,第一句叫你‘妈’……说着,冷不防又亲了一下宁卉莲。
    眼下就要各自东西回家了。离别时,宁卉莲给了赵志贤一个蓝色壳面的笔记本,要他好好珍藏,作个纪念。赵志贤接过去,信手翻了翻,原来首页宁卉莲写下了一首诗:
    她,像朵盛开的鲜花,
    只为他开放。
    辛勤的园丁啊,每天精心地培育,
    只浇灌着这朵花。
    他拿出全身的劲啊,
    灌呀灌呀,一直灌到花心上,
    让她吃个饱,喝个够。
    她眯眯地吸吮着这甘泉水啊,
    更加舒展她那美丽的花瓣。
    她只为他开放。
    赵志贤看过,好不激动,举起拇指:“才女,才女!”赞赏一阵,把笔记本合拢来,放在嘴边猛力地亲,俨若这本子是宁卉莲,宁卉莲就是这本子!
    纯真的友谊,诚挚的爱情,俩人又抱成一团,难舍难分!此刻,只有虫子在轻唱,风儿在低吟,仿佛,为这对恋人而祝福!
    当宁卉莲把这一集又一集的电视连续剧放完后,七老倌从牛角湾回来了。一进屋,他迫不及待把宁卉莲叫到跟前:“听着,给我仔细的听着”,他像录像机一样把牛角湾的情况全部录了回来,放给宁卉莲看:好地方呀,粮食产到三四百斤一亩,出一天工还买不到一包“岳麓山”烟。山是和尚脑壳,涨起大水来,沙泥水往田里冲,田是冷浸田,六月伏天还冰脚,禾苗插下去,像吃了“安眠药”。人性也不好,队长喊出工,你在东边喊,他在西边蹬脚板,尽喊尽喊,翻起两只洋白眼。尤其赵志贤不带劲。家里穷得叮当响,三间旧茅屋,麻雀子拱得稀烂,落起雨来,屋里成口塘。一个旧床铺土砖塞了三只脚。一盏蓝墨水瓶子做的灯盏,东倒西歪。队长说,他娘爷死得早,少教导,不该讲的他要讲,不该管的他要管,大号叫赵志贤,小名叫“讨人嫌”。前天,他找队长要支钱,没支到,骂队长当家不力,工分单价低,害得大家一起受苦。还说队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到处偷堂客。队长气了,顺手一耳光!他正要回手,被人拦住了,没打成,他就耍赖,睡在队长家里,要吃要喝要医药费……哎,喜得去了一趟,要不发现早,嫁到那号地方,那号角色,一世完了!
录像放完后问宁卉莲:“死心了吧?”
宁卉莲不做声。
    “还想要嫁给他?”
    宁卉莲点头。
    七老倌火上心来,背起扁担一边打一边骂:“你这畜生,同我滚出去!你也不是我的女,我也不是你的爹,从此一刀两断,再莫跨我这张门槛!”
这是七老倌有生以来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第一次打宁卉莲。
    宁卉莲死活要嫁给赵志贤,一边哭一边说:“再苦再累,不怪做父亲的。新社会,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您不要干涉。穷无三代,富无三代,我不信赵志贤会穷到底。”
    七老倌越听越气愤,两手把她往外推,不让她进屋。
这一吵,左邻右舍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赶了过来。那两个“告密”的后生子一听,想起不该告诉七老倌,没做声,隆起袖子走了。唯有一些婆婆姥姥坐下来做转弯。
    “七爹吔,算了算了,妹子是菜籽命,自然有个自然”李大妈拉开七老倌。
    “父母难保百年春,你又不招郎,反正不在一起,没看见,今后好过不好过,随他们去。”王二嫂做七爹的工作。
    “七爹吔,人不可面相,水不可斗量,没把世事看死了,兴许坏事变好事。”张满娭毑开导七爹。
左劝右劝,七老倌仍一窍不通,板起面孔冲着宁卉莲道:“告诉你,我一夜生十二个女,也不嫁给牛角湾,只要我有口气,就不许你和赵志贤好!你两岁死娘,病痛星灾又多,把你拉扯大了,就不听话了,那还了得!……”说着又要背扁担打人。
    李大妈连忙拦住七老倌,拉起宁卉莲的手:“莫对寒吃冷水,到我家里坐一下,等七老倌气消了,就没事了。”
    宁卉莲哭哭啼啼来到李家,李大妈打来一盆水,让她擦干净,又泡来一杯茶,叫她坐在身边,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爹60多岁人了,不要害他着急,他是一片好心啊!你可不知道,你娘死的时候,你爹还不到50岁,人家都劝他再娶一房妻,他说不行,怕后妈看轻孩子,宁肯自己打单身,免得卉妹子受苦。你娘刚闭眼,你得了“天花”症,瘦得皮打褶,你爹求神拜佛,问药求医,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你这条性命。那时我们都住在乌川的乌龟嘴,也是地域差,没饭吃,眼看没米给你磨粉子了,你爹把你寄在我家里,自己到湘阴下头去买粮食。花了三天时间,买了40斤谷,可挑到公社门口过身,恰好碰上了公社刘主任。刘主任说,粮食是国家一类物资,任何人不能插手,不由分说,粮食全部没收,还每天要罚3块钱,三天罚了9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怪不得他要选地域好的地方咧!幸喜乌龟嘴要建乌川水库,我们才移民到了福水桥,脱了那条运程。如今虽然余钱剩米,可你爹仍是天晴把做滑路走,省吃俭用,一世人没穿过一件好衣,没进过一次馆子,也没歇过一天气。对你呢?料子衣服一套一套的买,皮鞋布鞋制得一崭新。口口声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在女儿身上,值得!”
   李大妈说了一长串,周围堂客们又赶来凑热闹了。
“是的噻,吃水不忘挖井人,要记前情咧,你爹这样急下去,不死也要短阳寿!人人都要做父母的,将来你的崽女不听话,看你怎么办?”王二嫂说。
    “赵志贤又不是蝈麻毛,寻不出?你还刚满20岁,不想嫁给金鸡岭,还有银鸡岭、铜鸡岭唦。”杜三娘直来直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走的路多,没你爹过的桥多,硬是喊不醒,还不是仰起一泡尿,屙在自己身上!”赵二婶也加指责。
“卉妹子吔,打个顺风卦算了,依了你爹的。”张满娭毑有所同情宁卉莲:“你爹是那号性格,实竹子吹火,一窍不通,没办法。”
    宁卉莲突然不哭了,转了180度大弯,深情地说:“谢谢大娘大婶的关心,我会处理好和父亲的关系,请你们放心。”说过起身走了出来。
回到家里,宁卉莲发现七老倌躺在床上独自落泪。她走过去,跪在床边:“爹,是我不好,向您赔不是,今后一切都听您的,由您安排。”
    七老倌翻身起床,扶起她,一边掉泪一边说:“孩子,你是爹身上掉下的肉,不该打你骂你,可你要嫁到牛角湾的赵志贤,爹实在担心啊!”
    “爹,我知道您疼我,我两岁死娘,为了我,您不娶后妈,打了半辈子单身;为了我,您求神拜佛,把我养大成人;为了我,您下湘阴买粮食,受尽了委屈;为了我,自己省吃俭用,把钱用在我身上……您是我的好爸爸,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说着,她煮了两个荷包蛋送到父亲跟前。
    为了不让父亲伤心,不困“人言可畏”,宁卉莲决心忍痛割爱,抛弃心上人。
    回到房里,她清点赵志贤送给她的照片、书信,还写了一首离情诗,用牛皮纸包好,包得严严实实的,像要把所有的感情都包在里面,再不让它出来泛滥!
    包裹没从邮局寄出去,她要亲自登门退还他,一来好当面说清割爱的原由,求得他的谅解;二来今后难得有见面的机会,最后看他一眼,也是情理之中。
    到牛角湾没有车,只能步行。那天,天气炎热,她换上红色衣裳,打起遮阳伞,提着包裹,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时间已近10点,到了目的地。她累了,蹲在路边一棵柳荫下歇息。树上知了断断续续的叫,微风缓缓地吹,刚把气吐匀,忽然有人叫道:
    “卉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宁卉莲抬头一看,正是赵志贤,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出工望见呗。”他满身泥水。
    “眼睛真尖,好当侦察兵。”
    “可不是吗?”赵志贤拉起宁卉莲:“快到屋里坐,外面热。”
   “外面有风,不热,还冷哩。”宁卉莲话中有话。
    “这么热, 出来干什么?”
    “想看看你,还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宁卉莲没回答,把包裹递给他。
    赵志贤把包打开,原是自己的照片和写给她的信,另一页是宁卉莲写的打油诗:痴念已从空中散,好诗唯向梦中吟,今生只作亲兄妹,来生再续此生情。
    赵志贤看过,“哎呦”一声,失魂落魄望着宁卉莲:“你,你,你移花易主,不爱我了……”顿时泣不成声。
    “志贤,别难过,我是不得已啊!”宁卉莲把父亲的反对和乡亲们的道议一一说了一遍。
赵志贤目瞪口呆,疯狂地哭喊着:“牛角湾呀牛角湾,你得的什么病?公社刘主任开那么多丹方——农业学大寨,批修正主义,批资本主义,为何吃药不效?!你快快富起来吧,还我爱情,还我宁卉莲!”哭过喊过,只觉得两眼发黑,两腿发软,身不由己倒在柳树杆上。
宁卉莲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扶住他肩膀:“志贤,不要这样,坚定一些,理智一些,兴许有一天,破镜重圆,像张生和莺莺那样……”
    赵志贤似醒非醒,握着宁卉莲的手:“我能中举吗?能衣锦还乡吗?不可能,不可能!”
   “志贤,自古以来,几多落难人,自强不息,不是做了官发了财?”宁卉莲无限哀怨地说:“你要做生活的强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无缘与你结合,会有更好的女人向你招手。请你谅解,我两岁死娘,爹为了我不娶后妈,为了我求医问药保住了我这条性命,我不能不记前情啊!志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修乌川水库走在一起了!”
   赵志贤猛醒过来,心想,这是爱情上的“地震”, 地震是无法预测的,不可阻挡的,他 理智的朝宁卉莲说:“卉莲,我不怨你,也不怨你父亲,只怪我住的地方太差,只怪我平日爱讲直话真话,得罪了陈队长。我是赵志贤,不是‘讨人嫌’。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活出一个人样来。预祝你今后选个自己称心,父亲如意的郎君,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宁卉莲眼泪双流,泣泣的说:“志贤啊,就是嫁了人,你还是我精神上的丈夫,请你记住,当路边花开时,是我向你微笑;树上鸟啼时,是我向你问好,你永远是我的朋友。”她慢慢松开他的肩膀:“我原本不相信命运,现在一切都交给命运安排。”说过,她取出一只用毛线编织的小凤凰交给赵志贤:“留个纪念吧,见它如同见我。”说完,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回头,向站在柳荫下的赵志贤频频挥手:再见,再见!
    此刻,树上的知了使劲地叫起来,干枯的树叶沙沙地掉下来,溪边的流水噹噹地响起来,像为这对情侣分手而伤感!大自然啊,你也懂得割爱的痛苦吗?
这两条青春的嫩枝,就这样被折断了!
    赵志贤无精打采回到家里,吃不进,睡不好,常常托起脑袋苦苦沉思:一个生产队的好坏,不只关系到衣食住行问题,还关系到婚姻的痛苦与快乐。他悲伤极了,恨不得调台起重机,把牛角湾落后的帽子抛到九州外国去!他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对着镜子骂自己:你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有哪个听你的?陈队长不思集体经济发展,利用手中权力,把工分当做嫖资,别人敢怒不敢言,你直来直去,落得赵志贤变成了“讨人嫌”,七老倌也信以为真。你不会阿谀奉承,不读“关系”学,就得受贫穷地域的惩罚,拱手把宁卉莲交出去!
    沉思很久,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要开展家庭副业,搞“补充”经济,不能让爱情的悲剧重演!
于是,他扎起竹扫帚。扎竹扫帚是赵志贤的拿手戏。还是五六岁时,他就跟着父亲扎竹扫帚换柴米油盐酱醋茶。父母去世后,又单独一个人扎。直到批小生产、小自由,才被迫停下来。虽然很久没扎过了,好在功夫到了手,现在扎起来,“犁鼻嵌锄头”,现成的。他白天出集体工,晚上搓绳子,摘竹叶子,一晚扎到六七个。他扎的竹扫帚,“蚱蜢脚”多,又好扫又牢实,人家抢起买。扎竹扫帚看起来是轻松事,其实是项苦差,竹枒子要用土车子从40华里外的大山上拉出来。大山路又窄,岭又陡,弯弯曲曲,尽是羊肠小道,拉车竹枒子到家,汗要出几提桶,累得腰也酸,背也痛,胜过大病一场!
    扎了三个月,赵志贤把帐一算,赚了250元。他暗想,扎到年底,可赚500—600块,胜过出了三年集体工。同时还是饭上搭菜,没抽正工,影响集体生产。他后悔动手迟了,要是早动手,把家境改变了,兴许宁卉莲的父亲不会导演这场悲剧。
    正当干的起劲时,谁知陈队长把情况反映到公社,说赵志贤失恋后,把“到口”的爱情溜走了,就搞起了劳力单干,晚上扎竹扫帚不睡觉,白天出集体工鬼打痨了样,都像他那样,生产队非垮台不可!
不几日,联系牛角湾的公社刘主任闻讯赶来了。陈队长一见刘主任好不高兴,拿出一瓶邵阳大曲,斟满一大杯,边递边说:“刘主任,我是道师打烂了法水碗,捡了我队上的那个‘讨人嫌’没办法,你是名医会治病,药到病除,想请你开副药,把他病治好,那是传染病,治不好会传染给别人。”
    “他在家吗?”
    “在。”陈队长指着停在茅屋阶矶上的土车子,说:“你看,那车竹枒子还没卸下来,昨晚不晓得又是几点才到屋。”
    “走,一同到他家里去。”刘主任把酒喝干,叫陈队长一起走。
    刚踏上茅屋的阶矶上,赵志贤正好出来卸竹枒子。刘主任扫他一眼,二话没说,直往屋里冲。一看,西边房里堆了一堆竹扫帚,东边房里堆满了竹枒子。看过后,出来坐在阶矶上,训道:“赵志贤,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这个,嗯——,你扎竹扫帚,把队长的心扎痛了,把别人的积极性扫光了!嗯——, 这个这个,影响极坏,你必须作出深刻检讨,把钱交给集体计工分!嗯——,听到了吗?”
    刘主任本是个炊事员出身,搭帮会进贡,会讨好,破格转了干部。当了干部,搭帮学会了“这个这个,嗯——,”被提为公社管委会主任。可算是个官运亨通的人。
    赵志贤性格犟,向来认理不认官,争辩道:“我一不偷二不抢,利用业余时间,赚几个零用钱,犯了哪条哪款?”
    “哎呀,你倒不错!”刘主任瞪起眼睛望着赵志贤:“嗯——,这个这个,你好一个业余时间!业余时间扎竹扫帚打赤膊, 正点出集体工穿棉裤,嗯——, 这个这个,你对吗?有理吗?这个这个,赶快把钱交出来,赶快作检讨!”
    陈队长帮腔:“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公社管委会主任可不是生产队长,你要把眼睛睁开些呀!”
    “钱没交,检讨没作,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好,别怪我不客气了!”刘主任转身对陈队长说:“帮个忙,把竹扫帚、竹枒子统统搬出来,点火烧掉,嗯——,这个这个,烧掉他的嚣张气焰,烧掉他的资本主义尾巴!”
    说时迟,那时快,刘主任和陈队长一齐动手,把成品和半成品都搬到了禾场上。
    陈队长打燃打火机,顿时浓烟滚滚,大火冲天。“啪啪”的响声,似抗议,似向苍天呐喊!
    烧过竹扫帚,两人又冲进房里,翻箱倒柜,翻了一阵,陈队长叫道:“在这里,在这里”,他举起手里的钞票,朝刘主任走过来。刘主任接了一数,256块。说,本当按每元计10分工,态度不好,工分不计了,全部没收,交生产队做账。
    “强盗,日本鬼子,青天白日放火抢钱!”赵志贤歇斯底里喊。
   “妈的!”刘主任气上心来:“胆敢把共产党比作强盗、日本鬼子,把他捆起来!”
陈队长极力配合,找来一根绳索,一齐动手,将赵志贤五花大绑,往公社押去。
    刘主任不愧于“名医”。赵志贤被押到了公社,为了杀一儆百,将他吊在了机关门口的桑柱上。天快黑了,刘主任来到赵志贤跟前,一边松绑,一边训道:“晚上住在楼梯间下面那间黑屋里,嗯——,这个这个,好好反省!这个这个——,白天搞劳动,嗯——,帮公社挖土种菜,这个这个——,不能跑了,跑了罪加一等!嗯——,听到吗?”
    刘主任四天不见人,赵志贤挖了四天土,住了四晚黑屋。待到第五天,刘主任回到了公社,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想好了吗?嗯——,这个这个,想好了今晚在广播里做检讨,没想好,再住几天,嗯——。”
    人到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赵志贤不得不违心答应了。
    晚上七点,刘主任把他带到广播室。赵志贤朝着麦克风说:“我叫赵志贤,住在牛角湾生产队,不该早晚扎竹扫帚,犯了错误。对不起党,对不起公社刘主任,对不起……”
    广播送到千家万户,七老倌听了,连忙把宁卉莲叫出来:“你听,这是哪个作检讨?好了,“屋檐上挂马桶”臭名出了外,喜得祖宗菩萨坐得高,要是嫁给他了,连我都失格!”
    宁卉莲没作声,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检讨作过了,钱也没收了,刘主任如愿以偿,当即叫他 回牛角湾去。临走时,还严厉交待他:“不许重犯,嗯——,重犯就要加倍处罚,走吧。”
     赵志贤回到家里,望着打开的门窗,望着房里撒满一地的纸屑,望着禾场上烧下的灰尘,怒目苍天喊道:牛角湾呀牛角湾,你还有我立锥之地吗?只因贫困我才扎竹扫帚,扎竹扫帚耗去了我多少心血,牺牲了我多少睡眠,换来的是牢狱之苦啊!牛角湾呀牛角湾,你给了我什么好处?给了我爱情上的痛苦,心灵上的创伤,人格上的侮辱,长官的捆绑和谩骂!
他怨,他恨,他痛,他在牛角湾待不下去了,他要远走高飞,到异地谋生去!
    赵志贤是个20刚出头的青年,长期囿于牛角湾这块小天地,没有知己,没有靠山,可向何处去呢?他左思右想,唯有一个叫王庆满的姑父住在江西铜鼓喇叭山。姑父也是个地道的农民,一生没有儿女,孩提时,曾笑过要他做崽。那时父亲还在,自己也只根独苗,一笑了之。姑母早年去世了,姑父本想再找个伴侣,只因家庭贫穷,又患哮喘病,长期“嘿咕嘿咕”,没人愿上门,至今还是个单身。现在他也60挂零了,想必去到他家,帮他种地、砍柴,好好照顾他,孝敬他,一定会欢迎的。
    主意一定,赵志贤清好换洗衣服,用纤维“蛇皮”袋装好,锁上门窗,在傍晚时分,趁大家还没收工,偷偷地来到跃龙汽车站,乘上了开往铜鼓喇叭山的汽车。
到达目的地,已是深夜11点了,他把门叫开,原来姑父的哮喘病发作,“哎哟,哎哟”地呻吟,行走十分吃力。他不顾长途劳顿,也不顾夜深人静,二话没说,推起土车子,将姑父送到当地医院急诊室。医师把过脉,做个检查,说幸喜来得及时,待到明日就生死难卜,建议住院系统治疗。急诊室当晚吊了三瓶水,病情稳定了些,次日办好住院手续,住了一个礼拜,医师同意带药回家治疗。回到家里,赵志贤遵照医嘱,中药、西药依时按刻送到姑父手里。病愈后,姑父说他命大,恰好妻侄来了,要不然,险些见了阎王!从心灵深处感激不尽。
    1982年,江西这边,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土地全部承包到了户。王庆满想起自己长期处于病中,4亩责任田没人种,又想起赵志贤这样体贴人,这样懂事,把他拉到身边:“别回去了,你无父无母,就认姑父为爹吧?”
     姑父乐意欢迎他,终于不出赵志贤所料。但他从没想到江西落户,只是逃避那种惩罚,那种环境,获得身心自由,才来到铜鼓喇叭山。他含糊其词地回答:“姑父是姑爹,认您为爹也是爹,我一定把您当爹看待,不走。”
    王庆满高兴极了,说有这样懂事的妻侄是前世做了好事,修来的。他告诉赵志贤,这边改革了,田里想种什么种什么,劳力想干什么干什么,不受限制。只要效益好,政府还支持,不像从前了。
    “能扎竹扫帚?”赵志贤心有余悸。
    “可以。”
    “能种花木?”赵志贤想起从报纸上看到的信息,花木价值连城,问。
    赵志贤听这也可以,那也可以,俨若干毛的乳燕,要试飞了!
    喇叭山树多竹子多,扎竹扫帚的竹枒子房前屋后俯首皆是。赵志贤想,种花木投入大没本钱,一时没办法,还是重操旧业,先扎竹扫帚,慢慢把基础打好,再转手种花木。
    姑父也很勤劳,把房前屋后的竹枒子拣回来,把叶子摘掉,赵志贤专门扎。两个人加班加点,先后扎了一年时间,赚了2万多元。这是他有生以来获得最大的一笔收入,笑得合不拢嘴!
     底子虽不厚,赵志贤次年即动手种花木。他请来一台挖土机,将10亩责任山全部垦复,整成梯土,贷了30万贷款,收购了一批15公分粗的罗汉松、银杏、红豆杉、桂花树栽到山上。四亩责任山也栽了碗粗大的桎木树、杨梅树。桎木树全都嫁接成红桎木,都是双面红,枝繁叶茂,古香古色,惹人却步观赏。禾场上摆满了大盘小盘的盆景。盆景都是树蔸子,畸形怪状。其中有保花树蔸子、青皮树蔸子、狗根刺蔸子,不一而足。
收购的这些花木,大都出自本乡本土。山里人生在老林中,长在老林中,信息闭塞,又没见过世面,看到平日当柴火都嫌不好,杂木和树蔸,高的卖到200块一株,少的也是50块以上,都笑赵志贤“挖墈寻蛇打”,发神经病,是秦始皇的崽,寻时背!
    不管人家怎么说,赵志贤矢志不改,天天睏在花木地里,“招待”它们,殷勤它们,又追肥又除草,不断地修修剪剪,剪剪修修,比种粮食还认真十分。
    正当潜心投入时,赵志贤突然收到白石乡寄来的一封信。拆开一看,是牛角湾联点干部刘主任写来的,说有要事商量,催他速回牛角湾。
    赵志贤急了。猜想,准是不该擅离家乡,又要找他算帐了!这可回去不得,回去会要受二遍罪,吃二遍苦!姑父听了也着急,他一走,撒下这一摊子谁来收拾?30万贷款谁来偿还?也不肯让他走。
    一个不敢回去,一个不让回去,两人急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赵志贤决意成全姑父心愿,认姑父为爹,改名换姓,落户嗽叭山。王庆满正中下怀,心里乐开了花,说:上策,两全其美。
接着,王庆满要给赵志贤取名字。他略懂文墨,默了一下神,说叫“王兆合”好,一家姓王,一家姓赵,两家合成一家,所以叫王兆合。“赵”改“兆”字,意在好兆头,化险为夷,百事顺意。
    当把名姓改好后,王庆满办了一桌酒席,请了当地乡村领导,说王家没后裔,妻侄是孤儿,凭证大家,两家合一,他日父子相称,请领导支持。领导听了甚表同情,把酒一喝,举手通过,当即写下了承继书,都在上面签名盖了章。
    改名后的王兆合总算安下心来了。他起早摸黑,奋不顾身,甩开膀子干。苦苦劳作两年,花木长得千姿百态,各领风骚,惹人可爱。随之,友朋自远方来,有上海的、青岛的、深圳的花木客商,纷纷登门订货。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志贤时来运转,眼下,花木价格看长,20公分粗的罗汉松每株卖到18万元,银杏、丹桂每株卖到8—10万元,盆景也卖到了0.8—1万元,还供不应求,成了紧俏物资。
     王兆合发了财,原认为他“挖墈寻蛇打”、发神经病的人,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杂木、树蔸竞成金子一般,想当初贱卖了!后悔之余,也纷纷找他要学种花木。
    王兆合有求必应,又供种树又传技术。在他的带动下,不久,喇叭山成了花木之乡,山农成了花农!
喇叭山的变化引起了当地党委、政府的重视,市长、县长纷纷驱车视察,各家报社纷至沓来,王兆合不仅成了新闻人物,还获得市、县“科技示范户”、“带头致富标兵”的光荣称号,奖牌证书映得满屋通红!
    富在深山有远亲。随之给王兆合做媒的人络绎不绝。王兆合看了好几个,暗暗与宁卉莲对比,相差甚远,不相安,搪塞一下走了。后来,王庆满一个叫孙万军的姑老表从老远赶来,说浏阳金鸡岭有个卜新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想找个城里富豪人家,一直山就水不就,不妨同去看看。
    王兆合说,他不是城里人,不去。再说,嫁给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太太的,没自来食吃。想伴富豪的姑娘,大都只图享清福,也不想去。可耐不住姑父和孙万军做工作,才勉强同意去了。
    来到卜家,卜家的翁妈因病不能起来接待,要女儿卜新芳给她哥哥卜新雪打电话。卜新雪听是妹妹相亲的来了,一呼即应,立刻回到了家。他毕竟是过去的大队长,现在的村长,懂形势,识时局,听了王兆合的自我介绍,孙万军的推荐,表示赞同。卜新芳见王兆合落落大方,人也帅,志又高,也连连点头。王兆合通过闲聊,见卜新芳谈吐不凡,又具女性的温柔和魅力,还从中窥出她的点滴志向 ,虽某些方面不如宁卉莲,但比前次看的那几个强多了,也表示同意,后来两人不断的交往,更加增强了自信,便扎庚定婚了。
    订婚后,赵志贤又收到刘主任的信,说再不回牛角湾,一切后果自负,措词非常激烈。
赵志贤又急了,想刘主任还在抓住他不放。现在虽然改名换姓了,但改了名字改不了长相。并且迁移户口还没迁过来,他仍是牛角湾人。倘若刘主任追到了喇叭山,把他抓回去,那真的会罪加一等,砧板的肉,听他裁任他砍。他还想喇叭山地域偏僻,发展前景也不看好,为两全其美,不如转战沿海地区,到深圳创业去!到时把卜新芳也接过来,夫妻双双奋斗,携手写春秋!
    主意一定,王兆合没几天就离开了喇叭山赴了深圳。
    赵志贤改名换姓,由牛角湾来到铜鼓喇叭山,再到深圳,现在还扎庚订婚了,宁卉莲概不知道,她以为他还在牛角湾。虽然割爱了,她仍是抬头怕见团圆月,俯首惊忆双鱼游,白天惦记他,晚上梦见他,丢不开,放不落。尤为那次听他在广播里作检讨,像一把把盐撒在她的伤疤上。心想,过去从没听说他扎竹扫帚,唯独分手后扎起了竹扫帚,是不是因失恋而奋起脱贫所带来的后果呢?爱情上的创伤够他受用的了,现在又加政治上、经济上的打击,他承受得了吗?此时此刻,他多么需要人的体贴,多么需要温馨而又真诚的语言去温暖他那冰凉的心!
     宁卉莲还想,是她在乌川水库主动向他求爱,后来又是她主动提出割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有责任 去安慰他,劝解他……
    想起这些,她伏案给赵志贤写起了信。
志贤:
    韶华易逝,日月难留,我俩分手快三年了。其间,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我为你难过。但又爱莫能助,帮不了忙,很遗憾!
    常言道:“受尽天磨为好汉,不遭人忌是庸才”,你要挺住,把屈辱吞进肚子里,化为粪便去肥田。千万莫与那些人去较劲,我们是弱者,较劲要吃亏的。
志贤,生活不是轻音乐,人生不是田园诗,你要从大自然辽阔的土地上,开拓郁闷的胸怀;从五彩缤纷的生命世界中,拓新固有的视野;从日升月落阴阳圆缺的运动规律中,领悟人生道路的曲折。这样,才不会为自己过不去,成为生活的“俘虏”。
    山重重,水重重,山水难隔天涯情。我对月三拜。一拜,祝你平安无事,快快乐乐过日子;二拜,祝你自驾轻舟,寻觅一个理想的伴侣,白头偕老,永远幸福;三拜,祝你度量如海,洗涤恩恩怨怨,不想昨天,宰相肚里能撑船。余删。
    紧握!
                           宁卉莲1984年7月7日
    这是她写的第一封信,可寄出一个多月不见回信。她又写又不见回音。她犯难了,猜想,准是恨她软骨头,顶不住父亲压力,顶不住旁人议论,以拒不回信的方式给予无声的报复!
    冤枉啊!赵志贤改名换姓了,早就不在牛角湾了,怎能怪他没回信呢?宁卉莲,你还蒙在鼓里哩!
原来,信均已退还原处,宁卉莲不知道,都被父亲七老倌收了。七老倌收到一封又一封的退信,断定宁卉莲余心不死,还在向往赵志贤,这样下去,会出“西西”的。
    正是忧心忡忡时,不知是消息灵通,还是狗戴帽子,给卜新雪做媒的那个媒婆上门了。她找了七老倌,花言巧语说:“七爹吔,不是看在您份上,我懒得来了,明不说假,想嫁给卜新雪的人,没一圆桌有一方桌,是我要他踩一脚才等到今天。您拿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对不对给个准确的答复。不对,好让他找别个。”
    媒婆成了及时雨,七老倌听到要嫁给卜新雪的人多,生怕走了喜神,连声拜托:“那就敬托您了,如果高攀得起卜家,不嫌弃卉妹子,简省一点,不搞订婚的,看过日子,把她接过去就行了”。七老倌愿越快越好。
    不几天,媒婆送来了期单,订在国庆节结婚。
    七老倌喜出望外,忙给女儿准备嫁妆。买了洗衣机、电视机,还买了金项链、金戒指。宁卉莲想起父亲平日省吃俭用,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忍多花费,要把适用的东西留下来,对父亲说:“我嫁了,没人给你洗衣服,不要用手搓了,留下洗衣机给你洗。你一个人在家,没人和你说话,太寂寞了,留下电视机给你看”。七老倌说不,你是没娘女,爹不疼谁疼,不但要把嫁妆置齐,还要给她2万块压箱钱。
    国庆来临了,卜家开来了一辆大面包车接亲。七老倌不会应酬,李大娘、王二嫂、张满娭毑赶过来帮忙了。她们泡的泡茶,摆的摆糖果,又陪接亲的人喝酒。品尝了一阵,寒喧了一阵,接亲的说时间不早了,不能再坐了,在他们的催促下,宁卉莲依依不舍上了车。
七老倌凝视着渐去的车辆,暗自流泪。
    11点左右,婚车到达了金鸡岭。主家燃起了鞭炮。当车停下来把车门打开,人群围了拢来,几个青年争先恐后把新娘搂起来,直朝洞房走去。
    这时,贺喜的人们唆使自己的孩子,堵住一道道门槛,不给红包不放行。跟在后面的新郎公把早已准备的红包使劲丢过去,门才开了,进入了洞房。
没有拜高堂,没有喝交杯酒,仪式虽简单,倒也显得热闹,有特色。
    没多久,禾场上又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开席的信号,客人们一拥而上。10人一桌,桌桌一瓶“浏阳河”酒、两瓶“营养快线”、 两包“白沙”烟。接着上菜了。菜有牛肉羊肉鸽子肉,有鲜鱼口味虾等,共12个菜,满桌盛肴,热气腾腾。正当人们吃得尽兴时,新郎新娘在主持人的陪同下,来到席间答谢,客人们放下碗筷,站起来恭听主持人讲话,待新郎新娘鞠了三鞠躬才坐下来,再吃。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为什么,待新郎新娘走开,人们一边进餐一边议论:
    “卜新雪这辈子值得,娶过两个闺女了。”
    “聋子耳朵——配相。”
    “……”
     这议论局外人听不懂,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吃过中饭,打的打牌,看的看电视,哄哄闹闹,一直闹到夜宵花烛凌晨一点,人们才渐渐散去,家里只剩下新郎新娘和病父病母了。
     夜深人静,宁卉莲想起曾听说卜新雪有个妹妹卜新芳,问道:
   “新雪,你那妹妹怎么没来?”
   “到她丈夫那里去了。她丈夫在深圳开了一家花木公司,抽不出身。”
    “再没时间,也该回家一起热闹热闹,是你和她关系不好,还是嫌我不好?”
    “不是不是”。卜新雪连忙声明:“她和你面都没见过,怎会嫌你不好呢?”
    “不说这些了。”
    宁卉莲起身来到了洗澡堂,她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个澡,裹上睡衣,回到房里,躺在了床上。
    明月当空,蟋蟀轻唱。宁卉莲望着窗外的月光,思索着、估量着:等会,他将会那样疯狂,那样猛烈,那样迫不急待地扑在她身上!她会好好配合他,叫他不要急,从容一点……
宁卉莲想入恢恢,可卜新雪还在这里弄一下,那里弄一下,好像还在白天。宁卉莲不解地催道:“天快亮了,还不睡觉?”
    卜新雪从命,上了床。可他老把背对着宁卉莲,还不时打起了呼噜。   宁卉莲琢磨不透,是白天累了,还是没有要求,用力把他推醒。推醒还是无动于重,一点反映也没有。宁卉莲便把手伸进他的裤裆里。啊,既不像男人阴茎,也不像女人卵槽,原来是个公母人!
    这时,卜新雪不得不如实相告:“卉莲,我得了先天性尿道下裂症,达不到目的。对不起,不能满足你。”道过歉又说:“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父母中风卧床不起,无人照顾,才这样做。卉莲,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的,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聋子的耳朵——配相”,这句听不懂的议论,真象大白!但还有一半,“娶过两个闺女了”还待以后破解。
    “你是娶妻子,还是请保姆?”宁卉莲生气。
卜新雪还是那句话:“我会治好的,我会治好的。”
面对残酷的现实,宁卉莲又怨又恨,她怨父亲这个不合适,那个不相安,选来选去,选了个公母人!她恨卜新雪不忠,隐瞒不纶不类的病,太缺德,太卑鄙了!
怨也好,恨也罢,宁卉莲都归结是命运的安排。后来,不少人劝她离婚,她苦苦一笑,说命运注定是这样,纵然和卜新雪离了,也会走遍天下不满升,命运不会放过她。防雨防风防不测,宁可信神信鬼不信人。她要耐心等待,等他十年八年,命运总会可怜她,苍天总会同情她。如今科学发达,心脏能移植,何况尿道下裂症呢?“熬得一时苦,换来百日甜”。在修乌川水库拟的那首标语,现在运用在自己的厄运中不也合适吗?
    婚后不久,卜新雪住院了,他要实现自己的诺言,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卜新雪住院了,繁重的家务和农活全落在宁卉莲头上。白天,她清早起床,给卧床不起的阿公阿婆洗脸漱口,然后回到厨房里做饭,她知道,阿公阿婆牙齿不好,饭煮烂点,菜煮溶点,想方设法让他们吃饱吃好。饭后,她赶紧下到地里,不怕脏不怕累,干过这宗干那宗,生怕误了农时。晚上,她睡在阿公阿婆身边,听到一声“我要解手了”,马上翻身起床,拿起盆子,解开裤子,接屎又接尿,接过屎尿还要帮俩老擦屁股。有人笑她,给家娘擦屁股不要紧,给家爷擦屁股可丑死人了。她说不要紧,医院的男医生给女病人治宫颈,女医师给男病人治前列腺炎,是常事,阿公一大把年纪了,丑什么丑,笑什么笑!
    卜新雪住了五个月,从医院回来了。一进屋,宁卉莲说对不起,抽不出身,没到医院看望他。卜新雪说,这不是动不得的病,不要照顾,到医院看什么。宁卉莲又问他,病好些了吗?他说现在是保守治疗,效果不怎么样,医师说要开刀,钱用完了,催交钱,他回来想去找村支书支点工资做医药费。宁卉莲又问他要多少钱?他说要3万元。还说要快,趁炎消好了,抓紧动手术。
卜新雪来到村上,村支书说他来得正好,前响搞选举,考虑他长时间住院,在职不在岗,村长另选了贤人,要他打移交。还说工资所剩无几,不能再支了。
    卜新雪万万没有想到,人一走,茶就凉,病魔没有夺去妻子,竞夺去了他的村长职务。支钱落了空,他无精打彩回到了家里,躺在了床上。
    “怎么的,不舒服?”宁卉莲见他神色不对,问他。
     “不是。”卜新雪把刚才到村上的情况说了一遍。
     “当家三年狗也嫌,你当过6年大队和村干部了,人家不一定再选你。全村这么多男人不当村长能过日子,你就过不了?不要把村干部当成摇钱树,不当一样过。”宁卉莲劝他一阵,来到房里,从箱里拿出2万元现金,说:“这是父亲给我的压箱钱,拿去用吧。”
     卜新雪不忍用妻子娘家带来的钱,但又无奈,只好接过来:“权且借给我,以后还给你。”
    “夫妻之间,不分彼此,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借什么借!只要把病治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卉莲安慰他。
    卜新雪走了不到半个月,不料阿公阿婆大病发作,气息奄奄,样子难看极了。宁卉莲心急如燎,连忙跑到乡卫生院,把医师请到家里。医师把过脉,量过血压,听了心脏,把宁卉莲叫到旁边,悄声告诉她:希望不大了,要准备后事。说过,提起箱子就走。
    宁卉莲拉住他,求医师抢救,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尽百倍努力,俩老的儿女不在家,她要尽儿媳的心。
     医师劝她:人生自古谁无死,俩个老人的年纪太大了,病得太久了,有救不必你多言,你已经尽了心,不要再浪费钱财了。
    没几天,医师的结论果然不假,阿公阿婆同时病逝。
     宁卉莲望着停止呼吸的阿公阿婆,想马上打电话告诉卜新雪,可唯恐丈夫着急,加重他病情,把电话筒放了。迟疑一会,又觉得他毕竟是阿公阿婆的亲儿子,一生只这一回,不管怎样,也该告诉他。可把电话打通,医师说正在动手术,人事不知,回不得。丈夫回不来,她又想打电话给他的妹妹卜新芳。卜新芳没找到,却找到了她丈夫王兆合。王兆合说:卜新芳不是他的妻子了,他不知道她的去向。宁卉莲本想问清原由,只因心乱如麻,急于料理丧事,便把电话筒挂了。
    眼见摆在床上的两具尸体,既无棺材,又无装衬,时值六月炎天,久了会腐烂,得赶紧入殓安葬,可手无分文,又何以下葬呢?宁卉莲左思右想,只有父亲给她陪嫁的一条金项链,一个金戒指值钱,无计可施,她把项链、戒指卖了,给阿公阿婆换回衣衾棺木,烧了纸钱,做了超度,葬了家娘家爹。
     不料屋漏又遭连夜雨,不到两个月,噩耗传来,丈夫卜新雪因医疗事故,死在第二次的手术台上!
     宁卉莲如晴天霹雳,横祸像烧红的钢针,一根一根刺进她的心窝!她疯了似地跑到医院,望着躺在太平间的丈夫,放声痛哭:卜新雪呀,你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丢掉了村长职务,你治病不能回家,未能给父母披麻戴孝,你一生太坎坷了!原指望等你把病治好,过上人的生活,可如今,落得人财两空,叫我怎么办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宁卉莲抹干眼 泪,找到院长办公室,说她家贫如洗,要求作出医疗事故处理,赔偿损失,以葬夫君。
    院长听了她诉说,深表同情,把有关人员叫来,批示赔付兑现。
    宁卉莲领了赔偿金,丈夫才得以火化,她捧回骨灰盒,请了风水先生,与父母合葬,旧坟添新坟,一连三塚,塚塚都是宁卉莲出的力。倘有在天之灵,三个亡人该会梦报孝媳贤妻:义薄云天,感恩载德,死也瞑目了!
    见状,人家都说,宁卉莲的悲怆、苦难,要用汽车拖,不是一斤两斤,而是一吨两吨!说她良心好,是国际品牌,可以“免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卜新雪的尸骨未寒,一个陌生的少妇,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女孩闯进了卜家,出现在宁卉莲面前。
     这少妇名叫方小英。她声称是卜新雪的妻子,闻丈夫去世,想留下不少财产,特从深圳赶回来,清点财物,把遗产带到深圳去。
    宁卉莲懵懂了,她不敢相信有这种事,对那女人嗤之以鼻,说她是讹诈,是骗子,乘人之危,敲诈勒索,她要报警了!
    那女人冷笑一下,拿出个红本本,亮在宁卉莲面前:“慢着,先看看这个。”
宁卉莲接过来一看,红本面壳印有荡金的“结婚证”三个字,内面填有卜新雪、方小英名字,还有他俩的照片,盖有民政局公章。
    宁卉莲看了,叹了声冷气,朝那女人说:“卜新雪没什么财产,留下的就是这栋土砖房。你是他的妻子,我也是他的妻子,房子归谁所有,不能由你说了算,也不能由我说了算。”说着,她给乡司法办打了个电话。
司法办派了个郭司法员来到了金鸡岭,听过她两人的陈述,又到农户中调查,把情况搞清后,召开了村民小组大会,宣布写下的结论:“通过调查了解,方小英与卜新雪结婚不假,但婚后不到半年,离家出走,四年音信杳无。在外与他人非法同居,生下孩子,名曰有夫之妇,实为大款姘头,乱纲乱纪,败坏社会道德,理当严肃批评教育。卜新雪隐瞒真像,不言自己已婚,只因无人照顾病重父母,与宁卉莲结合,本属重婚,理当追究,只因病故,只能作罢。宁卉莲嫁到卜家,操守贞节,不辞付出,青天可鉴。其间为夫治病,慷慨解囊,俗称压箱钱,用得馨空。病父病母,生前悉心照料,尽心尽力,如同亲生一般,死后,无钱安葬,又将陪嫁项链、戒指变卖,用于了丧事。不问苍天何日老,只图尽孝获忠心,其行为可佳,值得学习!方小英与卜新雪虽属原配,但名存实亡,倘若卜新雪不死,恐怕至今还不得回金鸡岭。且未共同创造财富,不栽桃树,只摘桃子,要求继承财产,不予支持。现剩下土砖屋一栋,不值几何,于情于理,继承权断为宁卉莲所有,任何人不得侵犯。
    念毕,大家一齐鼓掌,都说郭司法员有水平,写得透彻,断得公道!
方小英不服,当着众人厚颜无耻地说:“司法官同志,你不要冤枉了好人,不是我要离家出走,是卜新雪要我到深圳去的。他说深圳人多,好寻“野食”吃,他不能生孩子,借鸡孵蛋,给他生个男孩,为他传宗接代,怎能怪我败坏社会道德呢?再说,不是我不回来,只怪我没生得中,生了个女孩,不然早就回来了。几间土砖屋,虽值钱不多,人争一口气,都是卜新雪的堂客,一人一半合情合理噻。”
    “亏你说得出口,淫妇。”郭司法员扫她一眼:“断就断了,不服,你上诉。”说过,一脚踏进了吉普车。
    啊,继“聋子的耳朵——配相”的破解。“卜新雪值得,娶过两个闺女了”的议论又被诠释了。
    房子虽断给了宁卉莲,可她仍愁眉苦脸,思绪万千。她想起卜新雪既瞒病,又瞒婚,太不可思议,太肮脏卑鄙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悔不该对他付出的太多了!这样品质的人,何能配当村干部呢?死有余幸,一点也不值得留恋!
    她不愿住在肮脏人留下的房子,她要远走高飞,到深圳打工去。
    打工之前,她想回娘家一趟,一来看望父亲,二来让父亲知道她的情况。但又不想回去,父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万一把卜家的丑闻传出去,惹人笑话。笑父亲错把乌鸦与凤凰,夜壶当酒缸,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公母人,一个有前妻的人,害他失格,自己也无面见江东。但不回去,又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要找她,找不着,父亲会出“寻人启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权衡了一下,觉得后者可能性不大,还是暂不回去的好。待到打工赚了钱,再回家看望父亲。
    主意一定,她买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票。
墙有缝,壁有耳,谁知,不用宁卉莲回家,七老倌早就知道女儿的情况了,早就后悔了。他常对人家说,他一生做错了一件事,不该干预女儿的婚姻,嫁给了卜新雪。只怪自己偏听偏信,相信了媒婆的。媒婆说,想嫁给卜新雪的人,没一圆桌有一方桌,才激起嫁给了他。也怪自己看不清形势,集体散了伙,田到了户,牛角湾再不是“队长在东边喊,他在西边蹬脚板”的局面,不毛之地成了上业。要是嫁给了赵志贤,再是“讨人嫌”总比公母人好,有妻的人强。
    七老倌饭不思,酒不惦,长期浸泡在忧郁之中,眼看一天天瘦下去,瘦得皮包骨头。人们见他那模样,发出感叹:
   “七老倌只怕有‘烂肉’吃啊(死亡)”
   “看样子搞不蛮久了。”
人们没估计错,不到一个月,七老倌寿终正寝,忧郁和 苦闷夺去了他的生命,享年七十岁。
    死的那天,乡亲们闻讯赶来,都叹七老倌一生为女儿操得有心,生前没享到女儿的福,死后该要搭个信去,让她回家为父亲吊孝,送父亲上山,才是道理。
王二嫂、李大娘、张满娭毑争着要去找宁卉莲,争来争去,王二嫂说她年轻一点,还是她去的好。可找到金鸡岭,连宁卉莲的影子也找不到,经多方打听,只知道到深圳打工去了,是在公司还是在酒店,具体单位和地址,不得而知。
    宁卉莲没找到,丧事还得要办。七老倌人缘关系好,当地父老乡亲视为自家亲人去世了,搭起了帐蓬,设立了灵堂,焚起了香烛,摆上了祭品,烧了纸钱,开了追悼会。追悼会上的悼词,是从外地请来的一个文墨先生写的。他根据乡亲们提供的素材,如临其境,名历其人,写得入木三分。不仅写得好还念得好,声情并茂,悲悲切切,使得听众挥泪不止,无不动情!
开完追悼会,次日上午,乡亲们排起了长队,敲起锣鼓,燃起鞭炮,举着花圈,热热闹闹把七爹送归了山。七爹落土为安了。
    卜新雪一生了结了,七老倌一生了结了。宁卉莲还只有24岁,她不甘命运的打击,就此了结人生,她要把屈辱和苦难吞下去,做生活中的强者,走出烂泥坑!
可她,从没出外打过工,也从没见过大世面,如今只身来到深圳,何处是她安身之所呢?她没有定向,只想,各处乡里人都往深圳云集,深圳的工作一定好找,殊不知事与愿违,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来到深圳的第一天,她找到一家鞋业公司,好不容易找到老板,老板瞟她一下:“员满”。一语未了,“乒乓”一声门关了。接着又找到一家水厂,答复“只要男的,不要女的”,把她推出了门外。她又找,找了一整天,没着落。
    眼看天黑了,想找家便宜旅社住宿,谁知,深圳宾馆多,旅社少,旅社的房间也贵,住不起。时间已近零点,她在街上遛哒着,发现一家基建工地上堆满了架板架料,想权且在架板上睡一晚,明天起来再说。她刚刚睡着,瞑瞑中梦到父亲来到跟前,问她那2万元压箱钱不留着吗?金项链、金戒指保管好吗?说他悔不该干预女儿的婚姻,害得女儿在外打工睡架板。说搭帮土地公公指点,才找到了女儿,拉着女儿手要把她带回家……
宁卉莲猛地一下惊醒了,睁眼一看,不见父亲的踪影,却有一个人生面不熟的麻大哥站在她身边,解开了裤子,朝她身上扑来!
    “滚开!”宁卉莲吓得满身发抖,翻身站了起来,拾起一根木棒,边喊滚开,边朝他打去。
怎奈女人敌不过男人,木棒被男人接过去了。他放下木棒,又扑上来,嬉皮笑脸,说他打工好几年没回家,让他快活一下。
     宁卉莲用力推开他,大声喊道:“抓流氓,抓流氓!”
     这一喊,惊动了周围居民,待居民们赶来,麻大哥早已逃之夭夭了。
    宁卉莲再也不敢在架板上睡了,提起行旅袋来到了火车站候车室,睡在了坐椅上。
    她连续四天没找到工作,连续四晚睡在火车站候车室。
    火车站的巡警见她老蜷缩在这里,疑似小偷,一天晚上,把她叫醒,带进办公室审问,巡警看过她的身份证,查过她的行装,确认是来打工的,便告诉她:打工不能自己盲目去找,要找劳务管理市场,他们知道哪里要人,要什么样的人。说过,让她睡了一晚,次日清晨,唯恐她路不熟,还亲自把她送到了劳务市场管理处。
    这时,恰好一个姓陈的基建老板,要请个30岁左右的女保姆,伺候一个三岁多的女孩,兼做三个人的饭菜。问她愿不愿意去?
    宁卉莲被折腾够了,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跟着陈老板走出劳务市场,上了陈老板车。
    车开到一栋豪华住宅,陈老板把车停住了,打开车门,朝室内喊去:“保姆请来了,快下来接她,我要出差去。”
    楼梯间,只听一路“嗒嗒”的皮鞋声响下来。宁卉莲定睛一看,原来是方小英,她想不到她就是陈老板的情妇,想不到是给卜新雪的原配,一个“寻野食吃”的人当保姆。
    她不甘情愿地叫了声:“姐姐。”
   “是你?”方小英不屑一顾爱理不理。
   “你们认识?”陈老板站在侧边,问。
   “同乡人,认识认识。”宁卉莲怕露马脚抢先回答。
   “那你认识卜新雪?”
    “他死了。”
    “这我知道,他是公母人,死在手术台上。可我不 知道,他当了六年村干部,没一点财产,只剩一栋土砖房?”
    “莫谈这些。”方小英打断陈老板话题:“你10点的飞机票,还不快走。要注意安全,在外不能乱来哟。”
    话毕,她带宁卉莲上了楼。
坐了片刻,方小英吩咐起来:花要把水浇好,地板要擦干净,作息要按时,饭菜要准时,家俱电器不能损坏,小孩不能有半点闪失……交待一大通,她把小孩叫出来,说:“给我看好,这是老板的宝贝。我打牌去了,等下回家吃中饭”。
     方小英走后,宁卉莲忙这忙那,在倒垃圾时,偶尔发现垃圾桶里一张女人照片。她捡起来,掸掉灰尘,看过,问小孩:“这是谁?”童幼不扯谎,望了一下,说:“是阿姨,她好恶,打我妈妈,爸爸不和阿姨睡,只和妈妈睡。”
    一语道破天机,宁卉莲从话中悟出照片上的女人是陈老板的结发妻子。她有说不出的同情感!
    时间已近中午,宁卉莲刚把饭菜做好,端在桌上,方小英回家了。她一进屋,脸色难看,一头躺在沙发上。
宁卉莲不知出了什么事,泡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送到她跟前,她却奋起身来:“不喝!”接着发起无名火:
“都怪姓陈的瞎了眼,请了个‘扫把精’,害得我又输2万块。”
    宁卉莲明白了,她在指桑骂槐,发混账气,她忍受着,劝说:“大姐,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天赢回来就好了。”
   “‘扫把精’,进了屋,还想赢?”她仍在侮辱她,伤害她。
    这时,有人敲门了,宁卉莲小心把门打开,原来是相片上那个女人。她一进屋,见饭堂满桌盛肴,气上心来,摧了桌子一翻,骂道:
“贱妇,你这是享哪个的福!”
    方小英厚着脸皮,翘起二郎腿说:“享陈老板的福,要感谢你,把陈老板送给了我。”
那女人听了,火上加油,背起扫帚就打,说要和这个死不要脸的女痞子拼了。
宁卉莲拦住她,也称她“大姐”,说:“不要激动,有话讲得清,牛肉敬得神,何必发这大的火。”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霸占我丈夫四年,和她讲了四年好话,她当作耳边风,好话不听,老子就不信邪,打死你再说!”
    方小英见势不对,溜走了。
那女人见她跑了,拿起凳子就砸家俱,砸电器,砸得一屋稀巴烂。
    待那女人走了,方小英悄悄回来了,一见家电砸得稀巴烂,拿了宁卉莲当出气筒,大骂:“谁叫你开门?乡里宝,城市人家,能随便开门吗?得喜我避开了,要是砸伤了我,陈老板会要把你剁成肉酱,说你是个‘扫把精’不假吧?你一进屋,害得我钱输掉,家电被砸掉。”训了一阵,又催她:“还站着,赶快做饭,下午我还要去打牌。”
    宁卉莲又抓紧做饭,当把饭菜端到桌上,方小英这碗尝一下,那碗尝一下,说鱼放咸了,肉放淡了,排骨炖海带水放多了,百般挑剔,不一而足。
    宁卉莲见不合她口味,说重新做过一道,她却筷子一顿:“不吃了,上馆子去!”
    一听上馆子,小孩也要跟着去。方小英前面走,小孩后面追,喊着要“妈妈”。宁卉莲拖也拖不住。方小英越走越快,小孩越追越紧,前扑后仰一跤摔到了楼下,嘴上出血了,动弹不得。
    方小英往回一看,拉起小孩,原来小孩站立不起来,她又气打无处出,骂宁卉莲:“是请你来当保姆的,还是请你来坐殿的,嗯—?要你把小孩看好,你看好了吗?还愣着,赶快送医院!”
    责任都推到宁卉莲身上,宁卉莲有口难开,只好背起小孩送进了医院。医师检查,小孩的小腿骨折了,要预交3000块钱,住院治疗。宁卉莲身上没有钱,回家找方小英,方小英横眉冷眼,对着宁卉莲,说小孩没管好是她的责任,钱要归她出。宁卉莲向她下跪了,说确实身无分文,要出也得在今后的工资中扣除,治病要紧,要方小英预交好医药费。
    好说歹说,方小英松了口,她一边掏钱一边训道:“小孩要照顾好,家务事要做好,我要打牌,没时间,听到吗?”
    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宁卉莲两头跑,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月后,小孩出院了。宁卉莲想起方小英的挑剔,四处为难她,不愿干了,要辞掉保姆,另谋出路。
谁知,方小英死活不肯,说打工还不到半年,工资还不足小孩的医药费,要走,要等她的陈老板出差回来,再说。
    不久,陈老板回来了。方小英煽起了枕头风,说宁卉莲有意放进那个女人,把家电砸得稀烂,说她没看好小孩,摔坏了小腿,说那天回家继承遗产,受了她不少气,她要趁此机会好好折磨她一回,出口恶气,莫让她在家当保姆,叫她到工地上去下苦力,让她知道钢是生铁铸成的。
    陈老板素来把情妇的话当成圣旨,一说有准。不日,宁卉莲便到了工地上。她放眼打量周围,觉得这就是来深圳第一晚睡在架板上的那个地方。她时刻提防着,怕又出现那天晚上的事。殊不知,工程指挥部要她去找附工组的组长,具体安排工作,那组长竞是那个麻大哥!麻大哥想起那天晚上她大喊大叫的情景,气从无处出,安排她到工地上专门挑砖头,规定每担不能少于八口,每天不能少于30担,都要由他验收。宁卉莲开始不要紧,挑得起,久来久之,不行了。麻大哥见她没完成任务,本不当罚款,却罚了他300块。为了表示他为主家管理得力,拿了300块钱罚款来到陈老板家里,邀功请偿。坐在一边的方小英听了,好不洋洋得意!
    天有不测风云。不到一年,谁知方小英的好景不长,涉嫌赌博罪关进了牢房,陈老板因前妻告发,涉嫌行贿和重婚罪也进了监狱,公司亏损巨大,全部拍卖,偿还了贷款。宁卉莲因祸得福,欠的所谓“医药费”也无人扣除了。前前后后打工两年,赚得2万元。
    树倒胡荪散,宁卉莲告别了基建公司,又来到了劳务市场。这次,劳务市场介绍她到王兆花木公司去打工,说该公司规模大,效益好,经理王兆合很随和,可直接找他联系。
    宁卉莲一听王兆合,心想是不是卜新芳的丈夫呢?王兆合那样随和,为什么会离婚呢?想到那里去打工,一定可以弄明白。
    王兆花木公司确实很气派,办公楼掩荫在樱花翠竹之中,小鸟不时歌唱;人垒的假山立在池塘里,花色的鱼儿游来游去,环境美极了!
    宁卉莲走进经理办公室,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尼服的女人正在找王兆合,说王兆合是个负心郎,她病没治好,就和她离了,她还要继续治疗,要王兆合出钱。王兆合说她那种病,医生讲了没法治,离婚是法院判决的,该出的他都出了,再不承担责任了。
    宁卉莲站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打量:他不就是赵志贤吗?怎么叫王兆合呢?转念一想,人有相像,扮演毛主席的不是像毛主席?扮演周总理的不是像周总理?她不敢妄加肯定。但他是卜新芳的丈夫应该不假,虽没见过卜新芳,那次阿公阿婆死了,要找卜新芳,不是王兆合接了电话,说和她离了?难怪找不到她,原来她到寺院当尼姑去了!她得的什么病治不好?难道兄妹都是公母人?
    宁卉莲不好问这些,只能藏在心里。待那女人走后,她自我介绍道:“王经理,我是宁卉莲,家住常少县白石乡,劳务市场介绍我来……”
“不用说了,走,到我房里坐。”王兆合一眼就认出了宁卉莲。
走进房里,王兆合又泡茶,又端水果,坐了片刻,他迫不急待的从枕边取出一个毛线编织的小凤凰:“你不认识我了?这是谁织的?”
    宁卉莲跳了起来:“你不是王兆合,是赵志贤,赵志贤!”
    惊喜过后,宁卉莲问赵志贤:“刚才那女的是卜新芳吗?”
    “你怎么认识她?”
    “她是卜新雪的妹妹,我阿公阿婆去世时,打电话找她就是我。”
    “你是卜新雪的妻子?”
    宁卉莲点了点头。紧接着告诉赵志贤,卜新雪因尿道下裂症开刀死了,她落得孤身一人,才出来打工。
赵志贤笑了:“要不是卜新芳和卜新雪同患一种不治之症,你不成我的妻子,可成了我舅母子!”他也告诉宁卉莲,他至今没找对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接着两人抱成一团,互诉衷肠。
    宁卉莲从山重重、水重重,牵肠挂肚想念他,讲到从广播中听到他作检讨,多次写信安慰他;从信石沉大海累累退还,讲到退信被父亲收了,疑她耦断丝连,急速将她嫁到金鸡岭卜新雪;从在卜家倍受艰辛,无私付出,讲到对卜新雪瞒病瞒婚的恼恨;从来深圳打工,初来窄到,露宿工地,被人侮辱,讲到来到一家基建陈老板当保姆,陈老板情人竞是卜新雪前妻,倍遭折磨,度 日如年的痛苦!最后说:
    “志贤,你还记得在牛角湾路边的柳荫下,我对你说过‘总有一天,破镜重圆’的话吗?”
赵志贤掉下了眼泪:“怎不记得?你还说了许多许多,那许多许多的话就像一支支的曲子,时常在我耳边鸣奏着”,接着,他也从割爱的悲痛,陈队长讥讽她溜走“到口的爱情”,讲到为解脱贫困扎竹扫帚;从扎竹扫帚倍遭打击讲到离乡别井,投靠了江西喇叭山姑父王庆满;从刘主任来信催他回牛角湾,唯恐强加外逃罪名,讲到改名换姓,不敢重返牛角湾;从小打小闹种花木,讲到来深圳开创大市场。然后说:
    “卉莲,你给我的小凤凰,我比宝贝还看重,日间带在身边走,晚上放到枕头边,凤凰身上不知沾了我多少泪水!”
    情悠悠,意悠悠,分手10年了。10年,发生了多少事情,他俩有多少旧情要叙,多少衷肠要诉啊!
    赵志贤寻思一会,问道:“卉莲,要是我俩结合在一起,你爹不会反对了吧?”他心有余悸。
    “可不由他了。”宁卉莲望着赵志贤:“你是大老板了,还能看中我?”
    “金钱不是永恒,爱情才是永恒,我俩结婚吧!”
接着,俩人商定在何时何地举行婚礼。
赵志贤说:“按理,要在姑父家里举办,但我仍想办在牛角湾。那里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陈队长虽不喜欢我,但我对父老乡亲有感情。”
    “还是那三间烂茅屋?”
    “不,去年我改造了,茅屋变成了小楼房,家电家俱也肃一二齐。”
    “时间呢?”
    “我们还是青年,就在五四那天。”
    结婚那天,退居二线的刘主任邀了陈队长也来贺喜了,刘主任顺便说了那次写信要他回牛角湾并非怪他逃走,只为包产到户,落实责任田要紧,不得不催他回来。同时,他还表示歉意,承认烧竹扫帚的错误,归还了没收款。最后恭喜他俩,喜逢盛世,改革圆了他俩的梦,续了他俩的情。
    蜜月期,他俩走家串户,听说父亲去世时乡亲们出力不少,特意来到福水桥,向王二嫂、李大妈、杜三娘、张满娭毑和所有的乡亲父老,一一登门道谢,付上了工资和费用,还到七爹坟前烧了纸钱,同声默默念道:“父亲,儿郎回家看您了,安息吧!感谢党的好政策,我们成了老板和老板娘!”念毕,宁卉莲却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如雨注,往坟前一跪,失声痛哭:“爹啊,悔不该去深圳打工前没回家看您,当时本想回来,只因怕丑闻外传,害您着急,才推迟到今日。谁知,您早已知道了,为我忧郁成疾,落得含悲而去!如今阴阳两隔,千呼万唤再也不能应声孩儿了,千寻万找再也见不到您的仪容了!您为孩儿操心一辈子,可没穿过孩儿一件衣,吃过孩儿一顿饭,用过孩儿一分钱,竹篮提水一场空,白白养育孩儿一场!爹啊,我愧对您老人家……”。
    “别哭了。”赵志贤把她扶起来:“父亲是个明白人,他老人家一定会谅解的,节哀吧。”
宁卉莲站了起来,一步一回头,望着青草萋萋的坟冢。
一切料理好了,当要返回深圳时,赵志贤和宁卉莲一道把王庆满接到牛角湾,要他不要做事,在这栋小楼房里安度晚年。
    这两条被折断十年之久的青春嫩枝,业已干枯,是“改革”大师的高超技艺,重新接活发芽开花了!
    他俩虽是再婚,但都属“原装”。

附:通信地址:湖南省长沙县江背镇印山村55号
联系电话:073186264398

                                2010年7月1日  
2010/8/19 18:31:15 发表 | 责任编辑: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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