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痕
我又看到姆妈,白色宽大的沙袍上盛开出鲜红的梅花……..
姆 妈
在我的心中姆妈是天下最美最美的女子。姆妈象蝴蝶一样姿态婀娜轻盈;象月光一样歌声似花如水;姆妈的臂膀是我留恋的枕头,我弯曲着身子蜷缩在姆妈温柔的怀里,听着轻柔的歌,每晚的夜都是静谧甜蜜的。姆妈会熬莲子粥,熬的莲子粥是天下最香甜的。
没人知道姆妈从那里来,每年春天河水肆虐暴涨后的宁静总会收获一些意外。桃花两岸纷飞,半碾泥土半落水,清澈的河水缓缓流动着半沉半浮的女子和散落的桃花。在那一年谷里发生了一桩打破我一生命运的事件,在那一天大师姐出巡时救回一个落水的女子。
“你好好照顾她吧,你跟她是有缘份的,这是个可怜的孩子,被人遗忘,也许有一天她的父亲会记起她的,不过记住不要让她的父亲看见你。”大师姐对姆妈说。姆妈告诉我是婴儿的涕哭声唤醒了她恍然的前世。跌跌撞撞,一路寻到精致的小床上泣饿的婴儿。姆妈轻柔地揽起孩儿,如同拾回自己的重生。从此我的世界里多了个姆妈,姆妈的世界多了个小小的孩儿。
姆妈在我的衣物上绣出好看的服饰,在我的发里系好结着花边的发带。
姆妈用罗筛捕住空中的飞鸟,用陷井逮住迷路的野兔。燃起一堆熊熊的火光,看着我吃得满嘴角喷香,然后擦掉流到我嘴角的油渍告诉我:“擦干嘴边的油,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吃过什么东西。”我使劲地点点头,高兴地享用着美食。
用吸饱墨汁的笔工工正正地写出方方正正的字,让我照着描画。
带我去看缥缈的青山,教我闻花的幽香,听流水的潺潺。
月光如水的夜晚姆妈携我出了山院,在绿草如茵的青草地上,轻轻地旋转起来,犹如一只轻盈的仙鹤舞在光如绸缎的夏夜,风鼓满她的长裙,星星落满她的臂膀,月光破碎在她的光亮的眼睛里。那时的我总会看得如痴如醉。也是在那些月照如水的夜晚,姆妈的秘密注入一个人的眼中,那人沉视着翩迁的仙鹤舞动洁白的羽毛,轻轻地收起闪着寒光的长剑,悄悄驻立,似乎怕惊挠眼中的仙鹤。那人是四师兄,后来我知道的,一个孤儿。
微笑在姆妈的眼睛里渐渐增多。我的房间多了一个风筝,一个木雕的娃娃,一柄木制的短剑,也会有烤好的飞鸟或野兔。姆妈和我一起开心的笑,用细线牵住抶摇直上的风筝,用白色的绸布给娃娃做了一套合身的衣服,用红线为短剑结了一个漂亮的剑穗。吃掉了烤肉,骨头小心的埋藏在花根地下……。
我以为天底下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美好,直到一天,一个陌生女人的出现。她嗅出了屋里烤肉的味道,她说那香味让她做呕。她惊讶墨笔睡在墨砚里。然后是娃娃身上的衣服和衣服上的花纹。 “太奢侈。”她说道。她尖声地叫着衣橱里有一套新制的整齐叠放地男式冬衣,尖声后那套好看的冬衣就不见了。那个女人是我的二师姐,父亲的亲随。
因为烤肉,因为带花纹的衣饰,因为男式冬衣,姆妈狠狠的被毒打。我扑在姆妈的身上,尖声叫着:“你们不准打我的姆妈!”陌生的女人抱起我:“小主人,这是庄主的命令。”庄主,躲在浓密树叶的背后,我悄悄地窥视过他。一个高个子男人,有着漂亮的胡子,在训练他的藤萝舞时会露出微微的笑。
我死命的往前奔跑,去找那个高个子男人。在花荫丛中,他正冲着他的藤萝舞微笑着。我愤怒地冲着他大声叫喊:“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打我的姆妈?她是天下最好的人。”
高个子男人吃惊地望着我,周围的一切静了下来。我挥舞着拳头冲向他,高个子男人身边的白胡子矮老头拦住了我。
庄主喝令白胡子老头放下我,温和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姆妈?不用怕,我们去看看。我不清楚她是你的姆妈。但是凡是做错事的人都要受到惩罚的,住在绝情谷里的人膳食只能是素,女子更不该私做男子的衣物。”
我骄傲地拉着这个高个子男人,来到我的房间。向那个陌生女人炫耀我的胜利。奔向姆妈,抚摸着她的伤痕,问她:“痛不痛。”
我不懂那个高个子男人为什么木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姆妈,我不明白他的喃喃自语地:“象,很象,除了年龄。”我只为自己能保护姆妈而欢欣鼓舞,我为自己的胜利而自得,我为姆妈的伤疼而难过……
后来,有人听到父亲房间里传出:“柔儿,我的柔儿,我为你好苦啊。”
后来,姆妈失去笑的能力。再后来,姆妈不见了。“姆妈丢了。”
于是我每天都要去后山的观雨亭,我相信在那里会等到姆妈。姆妈最爱花了,那里有开得最艳的无情花,姆妈说过她最喜欢这个地方,在这里她可以忘记一切。
终于在一天我明白了一切,那一年一个七岁的孩子犯下的错,因为自己的任性与负气失去了最亲的姆妈。姆妈你还记得四师兄吗。
四师兄
四师兄是个孤儿。
在被金兵洗劫的一个村庄里。蓬发的少年把一具具带着各式伤痕的尸体搬运到村边的小水洼里。父亲默视着少年艰难的工作:扬起尘土,覆盖尸首。当水洼上垄起一座不规则曲线的小土丘时,少年终于如决堤一般号啕大哭,悲痛绝缘。哭累了的孩子倒在新筑的坟头轰然睡去,死了一般……。
一股甜腻的花香唤醒了少年的沉睡,父亲的脸定格在少年的眼中。从此绝情谷成为少年的家,谷主公孙先生把“学好武功,痛杀金贼”的火种播入少年的心田,烧起了年少孩童生的希望,
复仇的烈火在年少的心田里熊熊漫延,也烧起了少年对谷主父亲般的敬畏与服从。
从此绝情谷多了一位沉默寡言,爱武如痴的人。可敬的谷主先生多了一位忠诚、信誓、武功出众的首座护法。
认识四师兄是在那个奇特的夏末秋初月照如水的华夜里,姆妈翩迁飘舞,突然向着明月旋转高高举起的白皙手臂定格成一幅画面,在我身后侧处站着一个唇上有着浅浅黑须的人,高大宽阔的身躯,侧握一把及地的长剑,月华落在他的眼中,泛起一片模糊的光芒。风夹杂着浓郁的花香流穿在两人之间,时间默默地流淌,静悄悄的。那就是四师兄,从他那里我依稀感觉到那个谷主与我有某种联系。
以后,青草坡,溪水旁,断墙边,听雨亭,檐廓下,我和姆妈都会不时碰到四师兄,我看见四师兄眼中逼人的冷峻慢慢地褪色,唇角泛起微微的笑。我一天比一天喜欢这个四师兄,他为我做了一柄小木剑,当我比划着剑式跟着他学一些简单的武功时,我看见在一旁姆妈偷偷的笑。
姆妈不见后,我被迁往爹爹的书房,那是个空洞而又华丽的书屋,冰冷整齐的书籍触不到一点姆妈的温度。我问四师兄,我的姆妈呢?四师兄脸上扭曲着痛苦的线条,呢喃自语:“是我害了她,她来找过我,整整等了一天。我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不可以,他是师父也是父亲,不可以的。她整整等了一天,我眼见她的离去,眼睛里充满痛苦的绝望,嘴角挂着轻蔑地微笑。”说话时,四师兄握碎了手中的杯,血在手中四溢纵横,汇成雨滴落下来。我害怕地看着四师兄,不明白他眼中的泪为什么是红色的。
……
那个薄雾轻浮的夜晚,我想四师兄可能被我吓住了,被我奋不顾身地跳进可以寸寸绞断人的鱼网阵,只为救一个陌生小子的举动给吓住了。鱼网阵就此露出了破绽,杨过趁机冲了出来。人都散去,拥护的花园变得空荡荡的。杨过和小龙女去兵器庫挑选兵器,父亲带领着其他的人回到大厅,等候选了兵器的杨过和小龙女决战。这一战将决定杨过能否带走自己心爱的女人,决定父亲是否能留下自己的新娘。四师兄没有走,站在惊魂末定的我的身旁。“丫头,你不要命了吗?”
“四师兄,你也看到,杨过为寻自己的姑姑而来,他没想到爹的新娘竟是他的姑姑,他更没想到他要找的人竟然不认他,他像疯了一样,如果我不救他,在那种极度失意的情况下,他会死在鱼网阵的。”
“你不怕你爹爹吗?”
“你没看见吗,四师兄。他,她是不会离弃的,嫁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块破布。爹爹应该放小龙女走,因为爱得太深,她才会答应做爹爹的新娘。他们是不会离弃的。”
我低了头,感到四师兄的目光在我的头顶形成一片凝云。
“丫头,我看得出你的心思,你的火焰燃得过旺,会把你烧的粉身碎骨的。”
“四师兄,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懊悔吗?”
无语,默然,长久四师兄徐徐叹道:“丫头,我不如你。我要走了。誓杀金贼一直是我想做的事,今天我在看见了那些金人时,我就知道我要走了,不再回来。没有我,鱼网阵的杀伤力会大大降低,我能为你做得就这些了”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四师兄,四师兄多保重。
父 亲
父亲是一团我不懂的雾,在这团雾里,常常我迷茫不知所措。
七岁那年,我搬入父亲的书斋,乌红溜亮的书案上放着父亲为我准备的《女四书》、《烈女传》、《贤媛集》。父亲指着桌上的书告诉我,女子读书务要使《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在心中烂熟,学些柔和﹑守节、慈爱﹑秉礼﹑事父母、孝行﹑节俭﹑慎言﹑谨行﹑勤励、德行﹑修身之事,外能事父母,内能料家理事即可,余者可以不看。
我谨遵父亲的诫导,读完了他指定的所有书籍。虽然我很害怕书中所说的某女子为陌生男子无意碰了她一下,而斩断了自己手臂的诸如此类的故事。但是我还是决定以书为典范,做一个好女儿。
父亲很少来到书房。空荡的屋间,落尘的书籍,抵不住我对姆妈无休无止的思念。我希望见到父亲,希望他温和地对我说我是个好女儿。捧着为父亲整理好的洗过衣物,兴冲冲走进他的房间。父亲不在,在我放下衣物,走出房门时,撞上了父亲。他惊讶地看见我,历声问道:“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我是来给你送洗好的衣服的。”我不解父亲的严厉,奇怪地看着他。父亲的目光温和下来,“你去吧,好孩子,以后不叫你,不要到这来。”
在我走出门时,我听见父亲叱责二师姐的声音。二师姐怯怯地回答说她并没有叫我来……。
渐渐地在与父亲“是”“遵命”的对话中我长大了,父亲让我帮助大师哥处理一些庄内的事务。父亲好像有意回避我的眼神,我大胆看着父亲时,父亲的眼神老是飘忽在别处,只有当父亲询问我庄内的事务时,他才会直视我的眼睛。在做事务人与女儿之间,我不知道父亲更倾向那一个,我希望他更倾向于后者的那一个……。
父亲要娶新娘了,新娘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绝色女子。她隐没在流荡的溪水中,是父亲发现并救了她。从此,每天她都会如一座石雕一样站在山谷的入口处,一动不动遥望着远山,每天她的身边都会有父亲的关注。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父亲,有一种悲凉穿透在她立的绝然姿势里直逼人心的。
父亲没有想到他的婚礼因为突然到来的几个陌生人戛然而止了。父亲因为突如其来的羞辱愤怒无比,因为杨过唤起小龙女的希望恼恨仇视,面色暴涨,但是还是维持着惯有的儒雅风度,提出用比武的方式留住自己的新娘,大度地让杨过和小龙女进入他的视为明珠的兵器庫挑选称手的兵器,并在比武开始的时候以长者的身份谦让他们三招。最终父亲胜利了,鱼网阵网住了精疲力竭的杨过,满盆满盆的无情花投向鱼网中的他,小龙女尖叫着扑了上去。
为了从父亲那里换得一枚能解无情花之毒的解药,小龙女留下了,她答应做父亲的新娘。婚礼在第二天举行。
我为父亲而羞愧,为杨过而伤心,我为小龙女而哀痛。我决定去偷药。
翻遍父亲药房所有的东西,想起了书房。刚进书房里没有多久,父亲来了,虽然杨过机警地藏了起来,可是精明的父亲还是觉察到了。书房的正中央隐伏着机关,父亲诈计诱使杨过落入机关。我惶恐地跪倒在机关口处向下张望,空茫一片,青云游荡,不知有几许深。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左肩,身体趔促,风扑面而来在耳旁呼啸划过,我悲凉地闭了眼,任凭凛冽地风带着我坠入不知去向的深渊……。
穷通天定,生死由缘,随后我见到了自己的生母。
母 亲
父亲告诉我母亲很美,但不幸早逝,因为过度悲伤,所以七年来我一度被父亲遗忘。
七岁以后,我开始想像母亲的形象,洁净的肤色,柔顺的长发,丰润欣长的身材,一如姆妈一样美丽动人,善良慈爱。母亲就这样活在我的心里,活在心中最温柔,最美丽的地方。一直活到我在十九岁的浓夏遇见了她。
父亲绝对不会想到会出现这种奇特的奇遇。那时我们还来不及镇定刚刚从鳄鱼潭中死里逃生惊悸,一阵仿佛来自地狱的鬼异阴森怪笑直穿耳膜。杨过在和鳄鱼的搏斗中已耗尽了平生力气,冰冷的潭水浸透了夏日的衣衫,寒气遍穿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一个畸形的怪物守在唯一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犹如岩石上堆着的一块嶙峋山石,面部幽乌浮肿,头发尽落,牙齿稀疏,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唯有眼睛还流露出一点人的色彩。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啊,那双眼睛却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怪人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肤中。“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儿?”
“绿萼”
“你的手臂上有颗胭脂痣,你今年十九,你叫公孙绿萼,哈哈哈,我终于见到我的女儿了,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娘,铁掌水上漂的妺妺裘千尺。”
“娘,你是我娘……”
“是的,我是你娘。当年,你出生不久,我只顾忙着照看你,没有留意你爹背着我竟和一个叫柔儿的女婢好上了。他们商量着要离开绝情谷,一起私奔,恰巧被我听见。我把他们打成重伤,扔到情花坑里去,把谷中所有的情花解药都给毁掉,只留一颗,我看着他们在花丛中痛得死去活来。我举着解药对他们说,只有一颗,只有一人能活下来。那柔儿却也痴情,说道:‘公孙哥哥,你去拿解药,不要管我了。’你爹大声喝道:‘柔儿,就让咱们同死来生再相见吧。’谁知他却迅速抽刀杀死了柔儿。然后对我说:‘我怎么会因为一个外人而破坏夫妻情份呢?’我相信了他,给了他药。其实我还留了一颗,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们的性命,我想如果他们苦苦求我,我会放过他们一命。不想你爹拿到解药后,把我打成重伤,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抛入这个深潭下面。他以为我死了,我偏不死,靠着潭边的那颗栆树,我活了下来。你怎么到这,是不是也是他推下来的?”
我无语以答,只是垂泪。母亲用眼睛打量着杨过,反问了一句:“是这个小子杀死潭里的鳄鱼?”便开始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父亲,母亲的咒骂一声高过一声,一浪推过一浪。母亲的咒骂声在我的内心又里多了一层黑茫茫的悲哀。我劝住了母亲,待杨过恢复了一些力气,我们开始想办法离开这里。杨过用藤条攀住枣树,展开轻功,游出洞壁,然后放下藤条依次把母亲和我拉了上去。
母亲是聪颖的,从山洞里出来第一天,就轻易夺取山庄,赶走父亲。母亲是阴霾的,她集中父亲所有衣物,看着他们在火中燃起青色的烟尘,哈哈大笑,不停的咒骂;母亲是残暴的,凡是服侍过父亲的婢女都在母亲的监督下重重责罚,一时间山庄裹着浓浓的血腥;母亲是怪异的,她突然对灿烂的情花深感兴趣,她为它们更名为迎客花,凡是在不经意容易受伤的地方,母亲都命人拨去那里的花草,移栽上盛开的情花;母亲是猜忌的,她的眼神布满了敌意,常常让人不明白下一句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母亲是热衷于交易的,杨大哥即不愿以女婿的身份得到解药,那么需得在毒发身亡的二十八天内带来郭靖的人头,换得母亲手中的情花解药;母亲是信任我的,我一如一个好孩子那样深得母亲的信任,她不知道她的女儿也学会了她的交易,用自己的性命为杨大哥换取半枚解药,她的女儿为了骗到解药,滚入最茂密的情花丛中,遍体刺满伤痕,而这个绝妙的主意是她的父亲让她下了最大的决心,她的父亲——那个要捉住她,把她推入情花丛中,用自己女儿的生命做为要挟换取他妻子的半枚解药,只是为了博取美人青怜的父亲给了她最大的决心。母亲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那么傻,在她和黄蓉比武失败后,把真的解药交出去,而自己身中剧毒;然而母亲是爱我的,以她那种方式爱着我,日日夜夜我守护在母亲的房前,等待她神经质的从梦中呼唤我的名字,当听说我中了情花剧毒时,她紧张的眼神和仓促的语气告诉我她是爱我的。
母亲,女儿不孝了,你多保重。
我
“姑娘。”当他叫住我时,摘在我手中的粉红色的花瓣正落下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薄而浓的雾从桥下缭绕而上。他穿桥而过,踩着碎石铺就的花路,立在我的眼前。“我叫杨过,你不认识我,昨天刚来的,碰巧赶上你们庄主大喜,留我们在这里参加他的婚宴。你能告诉我你采的是什么花吗?”
我看着他,诧异于他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清澈明亮熠熠光彩,骄傲狂乱寄宿着飘泊,恣意汪洋通畅的不训泛起隐隐的伤痛,无限的深沉。这样的伤痛使我想起了另一双眼睛,那里沉静着死去的希望,汇成百丈冰潭,幽深而寒冷。正是这汪冰潭点燃了爹爹的喜庆,冲淡了山庄惯有的寂静莫落,庄里上上下下的人因为婚庆,仿佛回到过年,日子忙碌,心里却装着轻松。
“这叫情花,刺有剧毒。花可食用,味先甜,继而苦。有如有情人,相悦而甜,相思而苦。若中其毒,对爱人思念越深,毒发越快,毒性越强列,痛苦不已。也许因其有此性,所以才叫情花吧。”
“情花,多么美的花,多么美的花名。”杨过喃喃说道,伸手去摘花。
“你不要碰它,小心被刺扎着。大师兄一再告诫我们,摘花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若被一个小刺扎着那还好,一两天内就可以恢复,若中了情花毒,就没得救了。山庄里原有很多情花解药,据说出了一件大事,毁了很多解药。解药的配作耗时,材料还很难找齐,所以我们做事时都特别小心。”我举起花瓣,像对一个很熟悉的人:“你尝尝吧,这是我们的早饭,我刚才吃过,很新鲜。”
“花瓣也能吃。”他接过来,把它放进嘴里,“花美,人更美,姑娘你很美。”
“美,这个山谷里,从来没有人说我美。如果说美,爹爹要新娶的新人才叫美,没人知道她从那里来,每天她都会站在山谷的风口处发呆,从日出到日落。我不希望有后娘,我宁肯爹爹对我严厉些......”
那天,他问了很多,那天我说了很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迟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折转身来,迎着他毫无准备的目光告诉他:“我的爹爹给他的独生女儿取名叫绿萼,公孙绿萼。不过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更不可以让我爹爹知道”掉头,如同完成了一次人生的重大洗礼,迅速我离开了他,心中象是有花儿在开放,缓慢地,轻盈地。中断了几十年的梦仿佛开始复苏,梦中奢望期待着一个人,他会对我微笑,会轻抚我的乌发,会叫我孩子,会拉着我的手去转悠。
也是那天,我明白那仅是一个梦,梦外是没有我的世界。我知道那种声音和微笑都不属于我,然而不可抑制我却爱上了那个梦。
我知道我爱上了他,爱上了他说‘姑姑,你不肯认过儿了吗,你再也不要过儿了吗?’时悲怆的绝望;爱上了他的狂放,在众人眼前紧紧地搂着心爱女人的幸福长啸。爱上了他的飒爽决毅,四目相对他们同赴契约坦然绝然,她眼中百丈寒冰轰然倒地,一池春水激荡欢欣。这水样的绝尘女子,没有人会妒嫉。爱上了他的诙谐轻松,举重若轻,在鳄鱼潭身处险境,心里想到得却是别人。愚蠢的父亲,仍然妄想以决武胜负的形式,留下自己的新娘。他看不懂他们是尘土里的沙子,难分彼此;是岩石上盘根交错的青松,不离不弃;是緾连纠葛的藤树,枝叶交融;是生命里双开的并蒂莲,同荣共枯,一朵花儿是另一朵花的母亲。我知道我爱他,爱得真实又沉重,爱得无奈又不可抑制,想起了姆妈的话:“有些人一出生注定要分离,有些人一出生注定要受到伤害。”
我怎能看着父亲抢走我用生命守护的那半枚情花毒的解药。母亲告诉我大厅正心砖下埋的解药有两瓶,左边一瓶是假的,右边一瓶是真的,让我拿上假的打发这群人走,留下真的给我用。
我的手滑动在两瓶之间,停在右边的药瓶上,心跳动得历害,内心里激起高尚的喜悦,滚在情花丛中留下的刺伤此刻感觉不到丝毫的痛疼,脚仿佛也变得轻盈,我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快乐,轻轻地捧出能延续杨大哥生命的药瓶,转身缓步前行,要把它送到能实现我心愿的人的手中。
谁也没有料到,父亲闪了进来,生命之瓶高高地举在父亲手中,长剑抵在父亲的胸前:“谁要上前,我就毁了这个瓶。”没有人敢动,花厅里静悄悄地。
我怎能看着父亲抢走我用生命守护的那半枚情花毒的解药。那是我的希望,我的生命,我的自尊。我怎么能看着父亲夺走了我的解药,我怎么能…….。一步一步走上前,一步一步:“爹,把它给我吧,还给我吧。”长剑抵在父亲的胸前,我一步一步走上前,剑刺进了我的身体,穿过了胸膛,一步一步我走上前:“爹,把它给我吧,还给我吧。”父亲惊呆了眼睛,手在发抖,“爹,把它给我吧,还给我吧。”剑猛得抽出了我的身体,所有的人都追了出去,去追那瓶可以救杨大哥生命的药,没有人停下来。血从我身体里喷涌而出,我觉得我很轻,很轻,仿佛倒下的不是我,我看见娘从高高的大椅上滚落下来,扑腾着手脚竭力地向我爬过来,嘶声裂肺地喊叫回荡在空落落的厅堂里:“绿萼,我…儿……。我…儿……”
姆妈从天而降,轻轻揽起我,一如小时候。我滑落的眼水滴在姆妈宽大雪白的沙袍上,立刻开出艳红犹如鲜血般明丽的梅花。“姆妈,我好想你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好累啊,真想你啊。”
一片花瓣划过时空,悄然落地,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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