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69年11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的午夜，天气有些冷了。明天是星期天，学校是不上学的。大伯也回城里和家人团聚去了。我和祖母在油灯下，嬉闹了好大一阵子后，才睡觉。不怕大家笑话，我到了十多岁还和祖母睡在一起，因为营养不良，基本上我是皮包骨头的，身上没一点肥肉，连瘦肉也是有限的几两吧。怕冷，和祖母睡一个被窝，真暖和。祖母经常会在这油灯下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听那些故事时，看着祖母那幸福的脸庞，仿佛也跟着祖母回到了过去的时光。祖母说她年轻时爱揪着长辈的胡子，吵闹着要读书识字，可是到老了还是大字不识一个。言谈中，感觉到祖母那一代女性，对社会的愤怒和无奈，也感觉到了她老人家对孙儿的无限期望。
刚刚入睡不久，突然，听到门外吆五喝六，似有大帮人马在我家门前。一会，门被擂的震天价响，夹杂着叫骂声，怒吼声。老年的祖母，虽然一辈子性格刚强，从来不在人面前低头，更没体会过什么叫怕。然而，这阵势，也许也是在老人家一生当中仅有的一次吧。祖母不敢起来开门，我就更不消说了，缩成一团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一会，那帮人闯开了门，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吧，进到了我家里。有两个人挡在床前，指着祖母，骂开了。啊，原来，是抄家来了。这是文革中经常会出现的事。因为我家的历史状况，这些隔壁生产队的一些人，以为我家藏有金银财宝，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午夜抄家，于是就看中了我家了。也难怪，一直到这一天，我家那些雕画内壁门廓，还是完好无损地保存着的。
一直闹腾到天快亮，这些人才骂骂咧咧悻悻离去。想象得出，一个几十岁的见过大世面的老太太都没见过这阵势，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势？尿床了，吓的。只是不敢哭，哭了会挨骂甚至挨揍。待这群人走后，祖孙俩再也无法安睡了。起来一看，我的妈呀！家里没一个地方是完好的。所有的东西包括阁楼上，全部都象是被挖地三尺一般，洗劫一空。几件象是古董的瓷花瓶没有了，连一只我用来撒尿的铜夜壶也没有逃脱厄运，不知去向。来到天井一看，好家伙，所有的雕龙嵌凤的门窗上，全部都象是被刨子刨过一样，那些门窗上的神话故事，全部成了破烂不堪缺牙露齿的怪相。坚强的祖母，此时也没法再坚强了。一声痛苦，发泄出了几十年的怨恨。而我，却没有一丝眼泪，举起小拳头，朝着那呲裂着嘴的破门，狠狠打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