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基村头的小河每年都会涨水。每涨水，总会冲走一些垃圾。
束宁，一位准村妇，挑着担子从河岸往村里赶。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担子的节奏，走起路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满担子的水藻，青得发紫，喂猪的。初夏的天气真是闷热，阳光想直射下来，调皮的云偏去挡住，结果争得云一脸黑，却还遮不住阳光的热能。束宁全身已湿透，盘在脑上的头发松逢了，正要往下散，没有一滴风吹过，却有几滴汗从鼻尖滑落，束宁边赶边骂：“这是什么鬼日子啊，熬人呢……”
“呀——” 门被撞开了。担子一落，猪便“嗷嗷”的闹起来，鸡早已穿过篱笆，飞到了菜园里，啄着刚长几片叶的青菜。她操起扫把就把鸡赶回鸡棚里，对着猪喊“叫什么叫，老娘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呢。”说罢，光着脚走到院子的井边舀瓢水就喝起来。
乌云渐渐散开，依稀能见到太阳了，然而黄昏将至，太阳露不露脸都没什么重要了。笼罩在村子上头的，是袅袅的炊烟。
束宁抓了把细柴点火，由于柴干地不透，刚点着又灭了，她翘起屁股低下头往灶里一吹，火没吹着，却被烟尘呛了满口，忍不住嗽起来。她不得不重新划起火柴。望着闪烁的火苗，她渐渐的发呆了，当年烧掉那些信纸的火苗……
束宁在村里是最聪明的女孩，在村里其他孩子初中一毕业就回家务农的时候，她继续上高中，她的成绩在班上也是前列的。所以，她的眉宇间总是显出一股傲气，一副清高的样子。也许正因为这，村里的同龄孩子从不找她一块出去玩。优秀的她也是孤独的，她的眼神里常常透出孤傲、落寞，而更多的是寂寞。
刚上高中，她被安排在倒数第二的位子上，心里很不服：为什么比我高的人都还坐在前排，臭老师难道你没发现吗？难道就因为我是农村的吗…… 她不断地寻找老师安排她坐在后排的理由，愈找愈讨厌这个老师来。以前在初中，她一直坐前排的，且那时的老师偏爱她。
“怎么还不坐下，你站那么久不累吗？”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头一看，是最后一排，也就是坐在她后面的男生正看着她。
“我爱不爱坐，关你什么事？”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开。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没再理身后的声音。然而正当她要跨出教室门时，上课铃就响了。她不得不回到座位去。
“呵呵……”她刚坐下，身后又传来一阵偷笑声。
第一堂课，她怎么也听不进去，老在想：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跟我作对。是的，从小到大，她还没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这一招，而且总爱把小问题当大问题来想，总是联系到别的问题。很多时候，很多小问题往往是被她想大的。其实，对于她来说，跟她作对的还不仅仅是人，新的学校，新的环境，别样的住宿床…… 都令她不舒服。
她突然很想回家。因为在家里，没有人管她叠被子，不用自己打热水洗澡，饭也比学校食堂的软……
她是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发呆的，想着想着，竟然趴在桌子上哭起来，没有声音，但后面的男生仍然发觉了，用书轻轻拍着她，递上一手纸巾，纸巾里夹着张小纸条：束宁，再哭就是一只小猫了，有什么事能与我说说吗？ 你的朋友——张明。她现在才知道他叫张明，但是她还不知道朋友是什么，因为她似乎没有朋友。
很快就要到中秋节了，但中秋节不是法定假日，学校照常上课。束宁还是过去的习惯，很少主动与人打招呼，内向的性格使她显得很不合群。住校的学习生活，她在慢慢的适应。
张明，是后来竞选上的体育委员，学习不是很好，却总热心帮助同学，因此成了班里的大忙人。热闹的场面总会见到他的影子。他当然也发现了束宁的孤僻，整天不见笑脸，所以也想帮助她，想知道她板着脸的原因。他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长时间的不笑，这一副僵硬的表情多难受啊。他有事没事总逗她说话。
“喂，借我橡皮擦”
“我不叫喂。你自己没有吗？”
“没有，借不借？不借就小气。”
“你……”她瞪了他一眼，“你都已说小气了，我干嘛还借”
“喂，哦不，束宁……”他再怎么说，她都没再理他了。
张明发现她很难交往，连交谈下去都很困难。然而愈是如此，他愈是想挑战下去。
中秋节的晚上，张明的课桌上堆着许多月饼和小礼物，真不愧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人。束宁的课桌上正相反，座位一前一后，真是明显的对比。张明本想在今晚送她一些月饼和小礼物的，但是当晚她没去上自习，一个人跑到操场草地的一角，发呆去了。她不喜欢也不习惯教室里的氛围，虽然她不去，但她可以想象得出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座位上竟有月饼和礼物。意外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沉下脸，她回头看着正朗读英文的他，冷冷地问“是不是你的？”
张明停下来，“是我送给你的，本来想昨天对你说中秋节快乐的，但不见你来，你去哪了？”
“我不需要你可怜的，那别人送给你的东西来送我，这算什么？”她说着就想把那些东西往他的桌子上扔。
“喂，哦不，束宁，这不是别人送我的，是我自己的，你干吗呢？”他又把它们挡了回去，“你听我说，你的个性太强了，得改一改你想事情怎么总往反面想呢，你怎么就把人想得那么坏呢？半个学期都过去了，我坐在你后面那么长时间了，从来没见你笑过，天下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压着你？你不爱跟别的同学讲话，也不答理人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有毛病啊……”
“是，我是有毛病又怎么样？”没等他说完，她就哭着跑出去了，因为她从来还没被人这么说过。
张明也发觉后一句过火了，跟着跑出去，见束宁坐在操场草地的一角，扶藤着颤抖，他知道她又哭了。“对不起！我刚才过分了。可是我很想做你的朋友，能跟我说说话吗？我希望你能开心些，我希望见到你的笑脸，我希望你多和同学交往，你知道你的僵硬的脸神多难看吗？我不是说你难看，是说你刻板的脸让人难受 …… 你可以笑吗？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你是否会笑……”
束宁静静地流着泪，没有抬头，听着从来没有听过的话语。 …… 好长时间，她以为他走了，抬起头，竟发现他还站在后面。
“你怎么不去上课？”她问。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他递给她纸巾，“你眼睛肿了，要不要去洗洗？”
“你去上课吧，我想坐在这里，不想上课”
“好，那我可以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不必，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要不你笑也行”
“我不会笑”
“怎么可能，笑是人的自然天性啊，呵呵”他对她说“就这样。”
她没有说话。
“喂，哦不，束宁，跟我说说为什么不笑，说说过去……”
一说便说到午饭时间，一说便触动了紧紧的心弦，一说便擦出一缕异样的火花，然而这火花只是在束宁的心里，没人知道……
她慢慢的转变，比较合群了。张明是她的朋友，他的照顾与帮助令她感受到友谊的温暖，渐渐发现另一片天地。她笑了，露出单边的酒窝很清纯。张明对每个人也许都是一样的，毕竟他的朋友多，本的性格也是乐天派。但束宁对朋友是不一样的，她心里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张明。所以，她一见到他对别人也这么好，心理就不舒服。她心理正起着微妙的变化，自己却还没发觉
时光流逝，转眼高三。束宁选择文科班，张明留在理科班。这对她来说是极大的痛苦，没有他坐在后面的感觉很空虚。她从未向他说明过什么，但是她觉得他应该向她说明什么，因为她一直在期待，且性格内向的她决定她不可能先向他说明什么，她在等待……她见他还象往日一样，没有别样，便又难过了。
这时宿舍里一位女生迷上网，见她空闷，劝着说：“为何不上网散散心呢？”“我不会。”“那简单，我教你。保证一学就会，比学习简单多了。”
她上网了，那对她来说都是新奇。那奇妙的语言，或者说是她想听到的话， 在网上有很多人都向她说了。她在网上是愉快的，但越是愉快，回校后她越是伤心，竟恨起张明了。
时间是不多的，尤其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第一次月考，她从班上的第二名落到倒数……接着是家长会，接着她逃学了。在逃学之前她吵了一下：“宁宁，爸妈辛辛苦苦的供你上学，你怎么就这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近来你又多要了许多生活费，你……”“在你们眼里，我现在变坏了是吗？我一直得做你们的乖乖女，从小到大，你们就知道要我读书读书，小时侯姐姐怨我不做家务，小朋友们也不叫我一起玩，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的都没有得到，我要快乐，快乐在哪？你们告诉我啊！”“宁宁……”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如果以前有好的成绩值得骄傲的话，那么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束宁没有再去上网，因为她成了老师的重点“保护”对象，然而，她也没有听课，坐在教室里发呆，心想着课外的事。
张明知道她的一些事，可他发现自分班后，她总是有意的避开他。他想问明白，那晚课间他去找她，却不见她在教室。走到操场上，他果真见她坐在那角。只是草又黄残了，冬季正在来临。
“你好！我们可以说说话吗？”他从后面问。
“说什么？”
“你近来总是避开我，有什么事不对吗？你好象又回到从前了。”
“从前，能回去吗？”
“从前，如果是你刚开学的样子，能回也不要回的好，你想回到那里？”
“我想回到你坐在我面的时光里。”
“为什么？”
“因为那时是快乐的，现在不能了，没有了。”
“有，怎么不能？”
“能吗？”她抬头回望他。
“可以的，你是我永远的朋友。答应我，振作起来，好吗？”
束宁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她只在意“永远”这两个字。“那我可以找你？”
“当然了。”他笑起来，“呵呵~~~~”
“连做作业、吃饭也可以？”
“没问题。”
她呆呆的脸又一次放松的笑了。“张明是喜欢我的。”她心想。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她收到现在所谓的“情书”，时不时的一封，但没有署名。就这样，她快乐着。
“束宁，我明天就要去体校学院训练了。”
“什么？”
“我报考体校，所以要去训练。”
“去多久？”
“可能到高考那天才回吧。你继续努力学习吧。”
“你是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都见不到你了？”
“我会给你写信的。”
束宁不习惯没有张明的日子了，她在等他的信，日子便在等待中过去。然而那情书照常而至，久不久又一封。她觉得奇怪，难道以前的信不是张明写的？
她想向张明问清楚，但是她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地址。张明又没有信或电话来……“怎么可能不是他？那他又是谁？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相情愿？不，怎么会这样？不……”他受不了这样的疑问，独自一人走在草地上，那操场的一角。晚上熄了灯她才回宿舍。见网妹还没回来，突然她很想去上网，似乎很久不去了。套上一件大衣，她悄悄溜出校门。
她以前上的那家网吧已经关门了。曾听网妹说葫芦巷新开了一家，很便宜。葫芦巷较偏僻，且路灯坏了，常常一条巷 只一盏，象受冷落的萤火虫。束宁走着，心理有点发毛，想回头，可已到半路了，回去校门也锁死了。
“小妹妹，去哪啊？”“啊——”束宁被酒汉的声音下了一跳，拔腿就跑。可是那醉汉跨几大步便追上她，把她往巷边的胡同里拽。
“你干什么？放开我！”
“放开你？先陪我玩玩。”醉汉狞笑。
“救——”
束宁还没喊出来就被捂住了嘴。“妈的，还想喊？”醉汉说着就甩过去一巴掌……
“呀——”院门推开了。“怎么那么浓的焦味？”束宁的丈夫回来了。卸下身上的犁耙，牵牛往牛圈。“哎呀——”束宁被吓了一跳。赶紧把锅端下来。“你怎么做饭呢？都不止一次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嚷嚷什么？”“哎，你把饭烧糊了还有理了？”“你嚷就有理了？”“懒得跟你吵。”“你爱吵不吵。”
束宁转身离开厨房。此时太阳只剩半边脸了。她恨恨的想：干吗不下雨？讨厌的天气。丈夫重新刷锅煮饭。
她又走进厨房，望着丈夫的背影，想说又不知说什么，“我来烧饭。”她尽量和气的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说着，抓过柴火。丈夫没声的走开了
她知道不能在望着火苗发呆了，那些信是在结婚的前一晚烧的，灰都散了，还想着干吗。
那晚事件之后，她没有再回到学校里。回到家的几天什么也不说，任凭父母怎么问她突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妈，我想去广州。。”
“你就要高考了，问你为啥不上学又不说。现在竟说去广州，你这是怎么啦？啊，孩子？“
“妈，我想去姨家，没事的，我没心再读书了，我不要再回到那所学校的城市。你们不让我去，那我会死的。”
她父母惊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她，心理怀疑女儿是不是疯了。她坚持一个人去广州，因为她知道张明在那里。她想找张明问清楚那些信件，她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在一相情愿。或者，其实，她只是想见见他。
张明没有找到。肚子竟犯罪的做恶，渐渐大了。她在姨家呆不下去了，哭着求她姨不要告诉她父母。她姨没问她原因就说：“你来的这段时间，整天往外面跑，天天都晚了才回来，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怎么这么不自爱，你犯贱啊你，啊？出事了吧？……”束宁没想解释，她觉得她姨想怎么想就随便她吧。
去了医院后，她姨送她上了回家的火车。父母见了几个月不见的女儿，憔悴的面容，都快不认识了。时值秋收，农忙开始了。“妈，今年收割稻谷，我也去。”“你也去？”妈问。“宁宁，你在姨家怎么了？”父亲也不懂了。“姨对我很好，只是在那儿我发了高烧，不过没烧坏头脑。”她低下头笑了笑……对她来说，笑是泪做的。
秋收以后，村里人找她祖母说媒，母亲说再等等。但被她听到了，她说：“妈，嫁就嫁吧，反正以后都要嫁。”她就嫁在本村，和一个从没说过话的男子成了夫妻。 从说媒到结婚，只用3个月。结婚那天，院子里摆满了酒席，时不时的鞭炮声划破冬的沉寂。
“饭烧好了没有？还没喂猪呢？”丈夫喊道“哦，得了。”“我再去村头看看田里水干没有。” “早点回来。”“反正每次回来你都没烧好饭。““哎，你……”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走了。
束宁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这一天就这么过了。村里各家的灯渐亮起来，她走到墙角，拉了灯，想摆碗筷，但又把灯关上了，就两副碗筷一盘菜，什么时候摆不摆都行。
难道一个人到该与某人一起走过日子的年龄就与某人过日子，而这个某人并不重要吗？束宁把一桶猪食倒进猪槽里，看着抢食的猪，她觉得它们好幸福。明天傍晚束宁还要给它们捞水草，后天还是。她不知道写那些信的人是谁，也不想知道了。
明天会不会下雨呢？今年南基村的小河还没涨过水呢。南基村这河每年都会涨水，每涨水，都会冲走一些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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