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关于亲情的记忆不是母亲给的，是小外婆。
小外婆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之所以叫外婆是因为儿时我一直随在她的左右。那时母亲生下了我们子女八人，除却三位和我无缘一面的哥哥以外，还剩两位哥哥一位姐姐和我最亲爱的小妹。在那个年代里，孕育孩子好像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带养孩子，父亲母亲都要去生产队里赚工分，亲外公外婆在妈妈五岁那年相继离开人世，奶奶在我还是襁褓里也走了，爷爷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穿着黑乎乎的棉袄的佝偻的背影。父母下田后，姐妹几人就成了无人带的孩子，小哥被丢在了隔壁的阿奶家，我被丢在了小外婆家里。小外婆离我家只隔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小巷。
最早的记忆里，我扎着两条牛角辫，抱着个搪瓷杯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小外婆的身后，听着小外婆哼着不知名的调调。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越剧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那段。那时村里经常放电影，地点就在小外婆家隔壁的大会堂里，放电影的师父把影布一拉，白白的墙头就能放出好看的电影，那时总觉得那特别神奇，老是嚷嚷得让小外婆带我去看个究竟，左看右看左摸右摸也看不明白，墙依旧是墙，然后又随着外婆挤进那板凳里。小外婆总夸我记忆力很好，每看一个电影就能哼电影的曲子，我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因为到现在我也记不起哪段插曲是怎么唱的。
小外公对我也很好，只是小外公的脚因丝虫病落下了橡胶腿，活动起来并不方便。多数时候小外公都是窝在一张竹质躺椅里，嘴里还叭嗒叭嗒的吸着长嘴旱烟，是用自家烟草卷起的那种。小时候小外公总让我点烟。高兴时就让我跨坐在他身上，然后用旱烟熏我。惹得我咯咯大笑。
小外婆有三个孩子，大阿姨英子是阿婆最长的孩子，总爱低着头，别人问话就紧张的口吃，一急就掉泪，特爱生闷气。小时候大人老用她的名字来吓唬小朋友们“再不听话你就会和她一样。”直到后来小哥一看我生气就说像她，英子的名字代表着傻瓜。其实大阿姨人长得漂亮还很聪明，手也很巧。纳出的鞋底不但平整，针脚也很细致。最喜欢她绣的鞋垫子，上面的蜻蜓、鸟儿好像能飞起来。喜欢看她沉醉其中一面绣着一面哼着美美的山歌。眉宇间有藏不住的柔情，有时被我一唤还会脸红。
阿舅是小外婆唯一的儿子，因为是男孩总多一些顽皮，总带着我去爬树，掏鸟窝，儿时那点爬树的本领全是阿舅那学来的，阿舅有时也会让我回娘家拿糕点吃，每次都让我多拿些回来多数跑进他的嘴巴里，然后从嘴里吐出两个给我。高兴时阿舅喜欢把我抱过头顶，嘴里嚷嚷着“又沉了，不再是瘪子女了”要么就嘻我的腋窝、脚窝惹我大笑。
关于阿舅的记忆并不太多。在我五岁那年，阿舅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很漂亮温柔的女人。阿舅变得勤快了，每天一回来就洗澡，还迷上的唱京剧。每次洗完澡光着膀子就开始大吼。我永远记得那次阿舅带着我去河边洗澡，舅家正门对着的正是村子里那条清澈的小河。阿舅教我怎么游泳，还在水中把我举过头顶，又扔进水里，那是最快乐的一次。回来时阿舅问我要不要听歌，结果阿舅的手一接触电缘，嘴中的歌儿还未唱完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正在厨房的小外婆听到声响进来时当即就大哭起来。而我想去摇起阿舅却被阿婆抓住了，那是我第一次从家人嘴里听到“死”这个字，那时简单的以为死和睡着没有多大区别。想着阿舅睡够了就会起来。直到后来阿舅被放进棺材里，直到后来母亲让我穿上孝衣，点上香火。看着小舅被埋进土里，才明白，死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阿舅走后，小外婆特别伤心。精神总有些恍惚，经常自言自语，嘴里念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在第二年的春潮涨水时阿婆一时恍惚掉进了河里。河水把小外婆冲去了好远，大小阿姨和爸爸妈妈及村里人疯子似的寻了好久，在我们都以为小外婆回不来时，却在下游另一村口的河边找到了小外婆，小外婆手中死死的拽着一跟长长的木棍，一头银发披散着，人已晕了过去。在拍背、倒立、掐人中等等好一阵折腾后阿婆吐出了好大一堆水后幽幽的醒了过来。紧接着我听见阿婆歇斯底里的大哭着“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记得当时惊恐的抱着外婆一个劲的大哭着“外婆不能死，小外婆不能死。”外婆幽幽的才好像想起我，抱着我又一阵大哭。那时我已经开始上识字班了（相当于现在的学前班）了，也已住进了自己的家里。那段母亲总让我去陪小外婆睡，用稚嫩的声音唱着学校时学来的歌谣，唱得最多的就是那首《泉水叮咚》。
渐渐的我有了很多新的同学，去小外婆家也就少了，关于小外婆的记忆也越来越少。
小外公是在母亲四十岁那天走的，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我记得母亲让我去叫阿公来吃饭，那天阿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竹质躺椅里，而是笔直坐在床沿边“睡着”了，唤了两句没应我便开始摇起阿公，结果阿公笔直的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醒来。那次受惊后我生了好大一场病，好些天高热不退，胡言乱语，医生的退热药对我没有多大用处，妈妈的那些苦苦的药水更是没用。后来母亲请来了巫师好大一阵折腾我才醒过来，病好后妈妈就很少让我再去小外婆家里。
小外婆离开人世时我正在卫校读书，并没有回来送小外婆最后一程。如今小外婆已离开我很多年了，除了那一脸慈祥的皱纹，我甚至忆不起小外婆的长相了。但小外婆留给我的是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亲情，她虽不是我的亲外婆，却比亲外婆还亲着.永远怀念你，小外婆。
200630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