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背着行李包站在常德街头时,凌乱,重叠的各式样摆设使我目眩得不知方向,平矮的屋舍,四处堆满商贩们陈积的货物,感觉十分糟糕的广告牌,层层围裹起来的高压电线,这真是一只废弃了的鸟笼子,我不得已在这中间难以呼吸地寻找一些即将失去,抑或在未来将离开我的灵魂。我焦急地靠近一张旧的电话亭边的椅子上,漫天的雨雪和骀荡的风使得这空气清冷异常。
我想象我们在相遇时的情景,我那天枰座浪漫的构思能否如愿实现?其实,我亦希望,在这沅江暗流的土地上,我脚下的这股清泉能沉浸我所有担心的状况。我总喜欢忧心这些所谓不论忧喜的事情,因此,在她未来到之前,我穿过城市边缘庞大建筑物中的丛林,那凝重的味道和千篇一律的视觉印象,偶尔在一块旧的墙壁上流连那深云如许的倒影。
地面的积水已伴随泥浆溅落在上衣的领口,冬鸟乌黑的流影飘在墙垣的缝隙里。在一间旧书店的门口,我仿佛寻见卢浮宫绚丽的魅影一样,手指头像按钢琴键一样的灵活起来。女主人起身言笑,含糊不清的方言及一脸笑容,那应该是株郊野的残菊花,粗糙的皮肤和肉体晃动起来,绿肥红瘦?缪斯的善意终于在我的体内延伸出来了,我这样想着向空白无一物的天空看去,那些枯干的枝桠及深翠的常青树在道路旁向城北飘摇了。我扭身走过这似曾熟悉而陌生的道路,围绕同一个中心从原路返回,到约好的广告牌下,我内心里突然迟钝起来,眼睛里一丝酸痛,那瘦弱悱恻的身影在雨伞下呆呆静立的姿势,那只相视一笑却再也没有其他举动的重逢场景,骤然使这春暖乍寒的冬稍的季节气息里暧昧无比。
人流,衔枝的亭子,天桥上如织似剪的万缕丝线,铁的栏杆上依然有眺望的身影。一切的描叙都让人感觉都会让这所有的景色黯然失色。华灯初上,吸烟和酗酒的人们蹒跚而丢失了所有的风度。他们将内心里压积的欲望及郁闷之气随污秽物呕吐出来,像这漫天的雪花及寒意倾泻在我独自而眠的床头上,我真正感受到了失落和孤独无依赖的种种悲哀。
翌日,雪景愈加显得浓厚,从黎明开始,羽翼般的飞絮纷纷扬扬,在未及暗下来的灯黄下骀荡而显出种种伤情的格调来。我将外套闯开,像只纸鸢匍匐在宁静的古堡里,桂树和常青树的枝桠一动不动,风雪入我青黄色的眼帘,积水和白色的,透明的石板映接起来,我和那些小贩,远行的旅人,蹲在岔道口残缺的花坛入口处。天空不尽地弥漫,我努力寻找,在出租屋和街道口的这段距离间走来走去,脚步声悄然在这有着嘈杂声音的街道上湮没,而自己又骤然止步了。
我就这样蹲着看见对面的一个女孩,穿着长筒的套靴,蓝色方格子裙,浅黄的头发。她用手帕遮住娇小的脸蛋,扑闪着眼睑只盯着前方。一辆人力车在她的身边驶过,她跳将起来,跃入那装满青菜的车厢里,像电影里的印象一般,裙子被风鼓腾起来,我看见白皙的双腿及另外一些春光。我赞叹这春日里脱俗的女子,那些仅与自己有一瞥的目光相遇的偶然,使我自己无法不这样写道:在这长久的等待之中,唯一让我有了片刻振奋的感觉便是偶尔,那还来不及回味的那么一丁点时间。
随后,在出租屋的的门口,我与她热烈地拥抱。那个令我非常念及而有期盼已久的她。
这激动似乎姗姗来迟,我用手轻捧她的脸蛋,仔细来凝视这分别一个多月的熟悉的瞳仁,憔悴的落寞的笑容将这空气凝固,我手无举措地只有将她紧紧拥抱住。这女孩儿,魂牵梦绕了我整个假期,在现时,我却无法甩开周身满世界的疲惫与辛劳,将她温暖如二月的春花。
我想我与文字纠缠了太久的时间,使我遗忘了温存和安抚女儿心的心情。对着这四周白色的墙壁和木漆的台柜,床沿上两个人只紧紧将手握在一起。想起言情小说里男女的激情,那似乎遥不可及的欲望,那陶醉于自我幻想的境界,从身体某一部分传达出爱意或朦胧不清的所有感觉,于某时刻的冲动及压制--------昏黄灯光下短促的呼吸及窗外肃穆的夜晚,两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襟,神秘抑或亢奋地将那层面纱揭开,相互抚摸。那诺亚舟里徘徊的人类手握绿枝和金色的水纹,山洪世界里,她将每一寸肌肤及陌生的戈壁滩一一丈量,肋骨及肌肉的抚触和肖邦的音乐间杂起来的风刮破玻璃之窗的声音,中空的管弦和音,流浪汉风琴中因饥饿而萧索的呻吟,钓鱼者隐忍而羞涩不敢于触及异体的礁石,海螺停留在红树林潮湿的风凉处,婉转的落日风景……
就那样混沌而模糊的一次又一次交视,凌乱的发鬓云瀑般垂下来,维多利亚和蔼的胸饰装纹中的笑容,亲密无间又略带些生涩的抚摸,躲闪着酥软的丰硕如春枝般摇晃的尘埃,微细地将那一丝温柔融含在似因清凉而颤抖的感觉里。骆驼峰独自在山谷间流动,修深的密竹林,苍翠的岩石上清流下的苔藓往返在这恰似虚无又暧昧飘荡的世界里。
我清楚地记起这些描写的意味,曾与她穿过夜里寻找浪漫烟花里的感觉,荒凉街道上独自徘徊的异物,城市中间及巷子深处暗淡的死水;串烧在窝棚间畏缩的旅游者及散落在角落里碎屑的目光,满脸狐疑而充满敌意的岔道口卖艺者。沅水的大桥看不见灯红酒绿的城市,夜生活都在黑暗及平静的掩护下完成对某的许诺;害怕恶意的中伤,我们的身体则经受不住猥亵及侮辱的冲动,某一刻早陌生人的注视中仓皇逃窜的瞬间,巡航灯偶然从衣领的下方带过,我惊心地眺望无际的远方,祈祷着一些并不能为自身所知道的东西。擦身而过的不过仅是些无关的世俗者,那动乱正遥不可及地与我怅然而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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