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几天后,觉得有些压抑,因此决定出去一趟。去哪里呢?
脑海中,搜索引擎开始工作,兴平两个字闪过了几次,于是决定去兴平。 谁也不告诉,象是一个与世人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轻松出发了。
坐什么车无所谓的,觉得想坐就坐上去。我上了一辆长途车,售票的说要走高速,所以要多交一块钱。行,一块钱算什么。后来因为人数太少,售票员又说不走高速了,划不来,要给管理站交20元钱呢,于是把一块钱又退给我们。行,无所谓的,我有的正是时间。时间在此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为打发时间才出来的。
把手机关了,免得有人扰我清闲。
漫望着百里秦川无边的田地,心胸开始敞阔,一些天来无聊无趣的人和事,也不足以妨我此刻襟怀,深深呼吸两口气,觉得马上便屏绝了世俗的烦恼。
人有时是完全可以自己作主来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的,哪怕是很短暂的时间,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想想多年来,有几天真正为自己而活?人大多是很可怜的。
既在红尘中,也时常站立在红尘外反观自己,会更清醒些,也更超然些。
兴平距咸阳很近,50里地,很快也就到了。
兴平有我许多的回忆,整个中学时代我都是在这里学习和生活。现在,我的恩师李老师仍在这里,我的许多同学仍在这里,如果在过去,来了就会去拜访一下的,但今天没有这个兴致。我今天更愿如一缕孤魂,悠悠荡荡,由性之所之,我只想重新走走过去常走过的路,看看过去常常看到的街道和过去曾经住过的地方。
平时总是急匆匆的脚步放缓了,现在是真正地在街上漫步。兴平其实就一条街,其他的街我很少走过,不能算街。这条南北走向的街是兴平最繁华的地方,以前我上学总要经过这里,可能因为是老街吧,改造不易,变化不是很大,这却正对了我的心思,可以从一些老建筑找到昔日的一点影子。走到街北终点,这里原来是买卖杂货和小吃的地方,现在似乎仍然是,我看到有卖醪糟和甑糕的,肚子就饿起来,上摊子上吃起来。肚子一饱,精神更好,决定今天要好好玩一天。
自由自在地走,从市中心走到西郊的新村,已经看到新村的人进进出出,那里有许多我认识的人,我不想遇到任何人,坐公交车避过。在车上看着新村渐渐退去,看着母校渐渐退去,心里有莫名的兴奋,也有一点点感伤。
车到七里镇,我决定徒步访问我家曾住过的地方。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我家离学校居然那么远,不知道我那时为什么没有感觉过特别累。我家在兴平住过三个地方,在七里镇住得久些,印象也更深刻,我记得大院前后各有一条渠。北边的沟水量小,但龙虾很多,夏天我常和伙伴们在渠边的小洞里捉龙虾,一下午可以捉半盆。有时手伸进去摸到软乎乎的东西时就不由大叫“癞哈蟆!”,然后一下子跳起来,离得远远的,下来再捉龙虾时就小心万分,生怕又摸到那个家伙。南边的渠水量很大,水几乎总是接近沟沿,这里没有龙虾,也没有鱼,但是我却时常喜欢来这里走走,这里比较开阔,尤其是东西方向一望无边都是野地和庄稼,最宜漫步。那时我常读一些世界名著,看着悠悠远逝的河水,我便会想到蒲宁那个宁静而伤感的《故园》,甚至看了《项链》我也会因为感慨世事的无常而来到沟边徘徊好一阵。
现在,两条渠都找不见了,而那个院子的大门上悬着一把生满了锈的大锁,透过铁门的铁栅,我看到了我们曾住过的那栋楼。大部分的窗子玻璃都没有了,或者破碎了,院中的空地上满是断砖和杂草。回来后问姐姐,才知道单位早把这处地皮和楼房卖给别人了,原来的人自然早都搬走了。在大门前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象是凭吊,因此觉得不宜呆得太久,便决定离开了。
离此不远处是木材厂,也是公司的一个下属单位,过去也有几个低年级同学在那里,我也常去那里玩,决定去看看。
木材厂象个贫民窟,过去的老房子错落地歪在一起,猛一看不象是有人住,但仔细看时,却发现不少人家的门上贴着春联,显然仍然有人住在里面。我并不准备遇到什么人,如果一旦遇上免不了又要寒喧一阵,再坐下来喝两杯,那便打乱了我的计划,扰了兴致。但是,我仍然希望能远远地看到某个熟悉的人出入其中,令我能感觉得自己没有来错地方----我真的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以前的木材厂了,虽然我又知道并没有错。
终于看见有人出入,是农民工模样的人,有两个是骑着三轮车进来的。我相信,这里的原有居民已经早搬走了,这地方若不是被某个单位接收后租给了农民工,便是成了三不管地带,让农民工接管了。
怅然!不觉发出一声沧桑之叹。
坐车返回七里镇的街上,在家家乐超市(原来的第三门市部,这样的名字只属于那个时代)买了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此刻的心情。象流水帐一样地记,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只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种感受,而不是为了别人。
记了上面几段,便在街上闲游。说是闲游其实还是去了过去常去的地方:过去常看小人书的地方路口、常买杂志的邮电局、居住着许多同学的本单位在七里镇的家属区。路口那个小书摊自然是不会有了,但站在那里我脑中却浮现出《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远大前程》《基督山伯爵》《杨家将》等书中的大量人物来,尤其是《远大前程》里的匹普,我的印象相当深,以致多少年后我都时常想起这个人物,觉得那种渴望跻身上流社会欲望可能是每一个人都有的,不只是那个时代的匹普也不只是于连、包法利夫人这些人。
那个邮局还在,门面比过去漂亮多了,但不如过去亲切。以前这里总是拥挤着许多人,都是买《青年文学》之类的杂志的。有一次,有几位女生因为就差一分钱,买不起一本《青年文学》,见此情景,我将一分钱推到她们面前的柜台上,马上离开。一个女生追出来,喊了一声“哎!”,我回头一看她,她脸一红,又转身跑进了邮局。我想,现在这个邮局永远也不会再发生这么美妙的故事了。
变化最大的要属七里镇本单位的那个家属区了。现在大院的围墙没有了,新出现了许多新楼房,而那些楼房里进进出出的人显然不是本单位的,而象本地人。我们单位的人都是全国各地的,说话走路与当地人区别还是比较大的,所以我怀疑这里也被出卖了。果然,今天听说那里确实被卖掉了。我最要好的某个同学以前住在家属区的北面,那部分其实与家属区的大院还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二者之间靠一条水泥路连接着。他以前住在平房里,在他家前面还有两座楼,住的也是本单位的人,现在那里居然完全是茫茫一片梯田!那一片住宅区居然连个影都没有了,根本看不出过去有人住在那里,那片田地与别的北塬上的田连在一起,分辩不出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一切好象都已经埋在一片绿色之下了。
我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那个要好的同学,他家的葡萄架在哪里呢?我们曾经谈笑风生的小园子在哪里呢......
那些搬走了的人,他们去哪儿了呢?是到了西安?去了沿海?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吗?是啊,这样一个偏僻的城镇是留不住有理想的人的。人们都在努力,所以,在改变,不但在改变着自己的命运,也在改变着环境,改变着世界。如果我不想一个人总是在凭吊和徘徊中虚度,也许也应该主动积极地赋予生活以意义吧?胡适说,人生本没有意义,你赋予它什么,它就具有什么意义。我是不是应该少些伤感和回忆,而象别人那样努力于现在,谋划未来,尽量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切都在变,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相信变化,顺乎变化,这才是自然的吧?今天,象我这样因怀旧而辗转来此的也许就我一个吧?我是不是太迂了?
远大前程终于还是没有实现,我却象匹普那样深深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又重新回到过去生活过的地方寻找那些朦胧湮远的梦。
从七里镇返回西关时,发现一路上都是建筑物,过去的庄稼完全看不到了,即使有一点点绿地,也被围墙围了起来,准备用来盖大楼的。
忽然想逃离这里,于是马上打的到了长途车站,坐上返回咸阳的长途车。车上,打开笔记本,却不想再写什么了,因为想说的太多,思路却太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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