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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向西的灯光
  文 / 古影
  窗外的水珠一颗颗如蚯蚓般纷纷从上往下滑,从前边飞快甩来的水珠又细纱似的罩在文钊面前的窗玻璃上。向窗外后方望去,借着大桥上昏黄的路灯光,可以明晰地看到水纱飞远了。文钊就坐在贴着车窗靠里的那个座位上。他左手拄着悬空的铁桌,支着他欲坠而又未坠的带着几许少年白的头,眼睛无目的地盯着窗外,旁人根本猜不透他在看什么。伴着“铿啷铿啷”的铁轨磨擦声,文钊眼里不自觉地晃出几行热泪来,一滴滴地慢慢落在铁桌上。很快,泪水就变得冰冷冰冷。虽已初春,可严冬却丝毫没有要及早离开这个世界的意思。
  文钊记得,他离家的那天晚上父亲始终阴沉着脸,母亲在父亲旁,眼睛如两汪泉水,没个歇息。父亲要发话了,他用黄得发紫的手指夹着烟斗,深深地猛吸了一口烟,两腮的青筋在眨巴眨巴的烟草燃烧的火焰中一闪闪地显出来。额上的几条深沟比家里山坡下那块梯形地还多,越发紧凑集中起来。“你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别再……”父亲的话带着低泣。“就当我和你娘没生你……走吧,这20多年,我们做了一切该做的,走吧,走吧……”
  “不,不,爹”,文钊扑通跪在了父母床前。“不,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我一定会回来,一定,请你们相信我。”文钊的声音有些沙哑。“去石头寨只是暂时的,等一切好了,那边的孩子学习上了路,我一定回来。”
  “钊啊,娘求你了,娘给你跪下。”娘双手拉着文钊的手,面颊反射着屋子里晕黄的灯光,文钊可以清晰地看到母亲脸上那一只只发黄的小灯泡影子。“呆在城里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说毕业前就有单位找你了嘛?大石寨那里山多路滑,娘怕你受不了,摔着哪里,孤身一人,你你……儿啊,听妈的,不去行嘛?”
  文钊跪着挪到母亲面前,低沉的泣声更加断断续续。“妈,您这是做什么?”文钊迅速地将母亲扶起。“我求您了,”声音变得更低。“请原谅孩儿的不孝,儿可对天起誓,我只是想让那边的孩子能够像我一样,能够有一个好老师教他们,让他们知道山外面不仅仅只有山,还有平地、麦田,高楼……娘,我一定会回来。”
  一串具有弹性的鼻涕垂着细丝从文钊鼻孔中窜出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在地上嗑了三个响头。“爹,妈,请您二老多多保重,原谅儿的不肖。”叩头罢,缓缓地抓起身旁的背包,那里面有他的衣服、他的课本、他曾经在大石寨的实习日记,消失在夜色中。
  “铿咚”的一声,列车应该是在换轨,文钊明显向前猛地一倾,对面那位女乘客胸部与铁桌猛地撞在一起,口里本能地发出一声“哎哟”的尖叫,“这是什么鬼车。”而后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趴着头睡起来。硬座就是这样,谁叫她不买一张卧票呢。
  文钊将视线从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收回来,因为城市已经驶过,再也看不到窗外任何东西。文钊闭上眼,双手紧紧捂住脸部,狠狠地靠在座位上。还残留着余温的温泉从手缝中流滴下来。
  他想起父亲。还在上海读大学时,那时他刚大四,父亲托二叔给他写了封信。信上说,钊儿,今年大四了啊,我和你妈都为你高兴,马上就可以毕业了,可以找一份好工作,到时候再为你爹你娘找个好媳妇,嘿,那真是祖宗功德无量了。钊儿,爹妈没能力,连今年的学费都不能给你凑齐,幸亏有张老师,他可真是好人哪,跟咱无亲无故,大好人哪!以后工作了千万记得张老师。前天,西林给他爹寄来了5000块钱,可了不得。西林不就是比你早两年嘛,现在就这么阔了。西林他爹一见我就夸他家西林。钊儿,爹听着心里难受啊,你可一定要争气,爹妈没出息,走不出村子,你可不能再回来,将来在城市里好好工作,为自己奔个好前程。爹妈不识字,信是你二叔代写的,就到这里,你在那边一切保重,千万注意身体。
  文钊咬紧舌头,嘴里渗出丝丝血迹,双手撩起头发,声音有沙哑。“爸,妈,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很低很低。
  毕业前两个月,没有一个晚上文钊能睡得安稳,闭上眼便是父亲布满沟壑与纹理的脸和大石寨明子天真充满渴望的眼神。学校组织文钊和一帮同学到西部实习支教,而大石寨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与他们一同去的还有张老师。大石寨很偏僻,站在山里看不到山外,这里有的只有阳光,空气,青草,绿树,茅草房,大石头……山谷深处,河流浅滩上竖着一座大青瓦房,这是大石寨小学,七十八个学生每天就从山谷的四面八方赶来这里。瓦房墙壁上的白色石灰已经脱落,青瓦已发黑,布满绿色青苔。文钊记得他是第一个为孩子们上课的。从瓦缝中飞滑下来的一束光正好射在他左眼上,黑色边框眼镜射出紫绿色的光,明子还问他,“老师,你的眼镜怎么是彩色的呢?”“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告诉哥哥,你有什么理想呢?”
  明子转过头,朝左右看了又看,“哦,我,我,我的理想是有一天家里能有像教室这样的一间房子,那样就再也不怕大风大雨了。”文钊心里一震,后腿了两步,转过头与张老师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但,明子错了,他的理想并不牢固。一个乌云遮山的下午,山中突然刮起了暴风雨,细沙碎石在空中四处乱窜,张老师正在教室里为明子们上着课……天昏地暗中,青瓦房要塌了。张老师急忙将孩子们疏散出来,就在将明子抱出屋子的那一刹那,张老师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右腿,房上横梁结实地砸在了他右腿上……
  离开大石寨那天,孩子们都站在学堂前欢送文钊他们。“文钊哥哥,你还回来嘛?”明子红着眼睛问。
  文钊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望着小学对面的山头,树叶令人发痛的青绿在阳光的缝隙中飞扑向文钊的双眸。“明子,同学们,我……”
  远了,远了,文钊和同学们的脚步着小溪的流向逝去。文钊只觉得头离奇地痛。张老师去省里治伤的那晚,临走时,外面还在下着细雨,他硬是要文钊到学堂旁的杂草中找出一株野玉兰花,这让文钊很是不解。张老师脸侧向屋外,没有正视文钊,他有些激动,但语速很平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我忘不了小时候……我……我有罪啊,有罪呀……”他只是摇头,一根银丝从文钊眼前轻轻滑落,他并不曾注意。良久,“可,可,孩子们是无辜的。玉兰花我一定要带回去,亲手浇它,养它,让它听听城市的喧闹,见见城市的夕阳,它会活下来的,一定会。”
  “明子,弟弟妹妹们,我一定会再来的,一定会,你们在这里好好等着我。”文钊放下行李,双手捂成喇叭状,弓着腰,用尽了全身力气。这声音伴着蓝天、白云、绿树、溪水,飞远了飞远了……
  车厢中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冷风,文钊打了个冷战。夜,漆黑漆黑,透过玻璃已看不到任何外面的景物,借着车厢渗白的白色灯光,文钊看到一张脸,一滴淡银色的液体飞向铁桌,“嘟”的一声。
  漆黑天幕下,列车如一条喷火的长龙,铿啷铿啷地向西飞驰着。
2005/12/19 10:56:07 发表 | 责任编辑: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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