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东岸叫河东，河的西岸叫河西，河东与河西一河之隔。
河东是竞成的第二故乡，是竞成成长发展的根据地。竞成是外乡人，在河东的一亩三分地儿上，竞成的地位一路飙升，令人眼花缭乱。
竞成姓士，叫竞成，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士竞成，连犄角旮旯里的苍蝇都知道。竞成是个有志者，心中有伟大的报负。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竞成挺聪明，正经的科班出身，在整个单位里凤毛麟角。所以竞成从一个小角色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从牛尾巴上竟然被他爬到牛屁股上去了。
竞成官当的虽大，但只是个副职，上边压着个一言堂的正职，下边有一帮地痞流氓和混混，都是难缠的人物，稍微一不留神，老马也会失蹄。用竞成媳妇的话说，竞成就是个说了不怎么算的角色，但竞成在工作上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什么活累他干什么，什么活麻烦他拣什么干。时间一长，丁丁卯卯地还真被他干成了几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被当地的百姓当作包青天再世，观世音重生的活菩萨。
在这个位置上干了整整十年了，用竞成自嘲的话说，不能老占个茅坑不拉屎。十年来，竞成见的人跟事多了去了，不论是为百姓谋点福利的，还是没有为百姓办下一丁点儿实事的，一任一任的领导都怀着一颗企盼的心来，干上个一年两年的，就都怀揣着百姓为他们辛辛苦苦凑的血汗钱高高兴兴坦坦然然心满意足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走了，良心好点的，占的就少一点，良心差点的，拿的就狠了点，这些都是竞成和百姓看不惯也管不了的，人们只能自顾自地义愤填膺，胆子大些的能唠叨两句，胆子小些的屁都不放一个。
竞成和他们不一样，十年来，黑发中掺杂了许多白发，脸上也不知何时爬上了皱纹，孩子也从咿呀学语长成了翩翩美少年。眼瞅着河西的同龄人或同学都当了部门负责人或升了更大的官，一个个红得发紫，紫得发亮，生活都步入了小康。十年来，不断从河西传来消息，今儿个说谁升官了，明儿个说谁发财了，后儿个说谁死老婆了，听了让人眼馋得不行。
竞成媳妇说你也往上整整啊。竞成嘴上说着什么急，可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好容易熬到秋收了，换届了，竞成心中的肥皂泡也破灭了。
没戏不等于没工作能力，竞成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竞成媳妇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那天晚上就跟竞成急了，说竞成你成天地装什么壮怀激烈，你以为你是孔繁森哪你，实话跟你说，再不往回里捞官捞钱老娘就跟你急了啊。竞成就闷着不出声。后来竞成媳妇就哭哭啼啼地说，我瞎了眼了造了孽了怎么嫁你这样个窝囊废。她指着竞成的鼻子歇斯底里，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们，再不行我把你宰了以儆效尤！竞成说你别乱来啊。媳妇戳着他的脑门说，什么叫乱来，什么叫乱来，你说，你说！有能耐是灯泡你倒发个光试试！
后来竞成媳妇当真背着竞成把离婚协议书递到了竞成单位领导那里。竞成受不了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一鼻子，媳妇瞧见了，心就先软了三分，恨自个儿看把个男人整成啥样了。媳妇就对竞成说，你呀，是一泡尿尿到长江里，有你不多，没你不少，我是恨铁不成钢啊我。
竞成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整天就僵着个脸，遇到谁就只是点个头，大家都纳闷了。
竞成决定冒险发一把光试试。
竞成是在一个雨天被调任河西的，那天单位破天荒地召开了一个全体会，说算是欢送会吧，会上头儿总结性地说，……啊，大家都不是孔繁森，也不是鲁迅……
窗外下着小雨，竞成心里下着大雨。
散了会，大家留竞成吃饭，竞成说啥没吃。大家都说，这回竞成如愿以偿了，从牛屁股上爬到鸡脑袋上了。竞成没功夫听他们瞎咧咧，顶着雨就奔河西了。
走到河西的时候天黑下来了，竞成心里叹着气说，唉呀，终于从牛屁股爬到鸡脑袋上来啦。看着雨中有些破烂的街道，竞成心里一阵悸动，他决心一定要在河西大干一场。这样一琢磨，他就犯愁了，他熟悉河东的每一条河流，钟情每一棵草木，清楚每一条路上的每一个坑洼……而河西——隔行如隔山啊。
天很晚了，竞成有些饿。竞成随便钻进了路边一家小饭馆，也许是刚开业不久吧，饭馆里挺热闹，忽然竞成觉得本来挺熟悉的当地话都变成了叽哩哇啦的外地话了。竞成在一旁坐下，喝了一壶茶叶沫，要了两块钱一碗的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结帐时掏给服务员一张百元大钞。竞成以为她一定拿了那张大钞到灯下小心翼翼地照了又照，谁知她竟然连看都没看一下就把那张大钞拨拉到抽屉里。服务员不认识他呀，趁找钱的功夫，抬头白了他一眼，嘴里咕咙了一句，嗬，老外，吓唬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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