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残阳把血红的颜色涂在门前的那截断壁上,虽是飞花遍地的时节,但凄沥的风还是不停地干嚎着,把尘土和枯草甩到人的脸上。经过几天的查询,我终于找到了家门口,放下沉重的行囊,我一手提着伴随了我多年的打狗棍,一手揉着被尘砂迷朦了的双眼,仔细地辩认着这生我养我、并陪伴了我十二个春秋的地方,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就是我的故居?这就是曾使我留恋和迷醉的故居?
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是啊,我所记得的故居并非如此,四十年了,记忆中那朱红色的大门早已杳无踪迹了,青一色的高大院墙也荡然无存了,大门两侧与我朝夕相伴的石狮如今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昔日门前拴黄膘马的那颗钻天杨再也找不到了,只留下一个与黄土地齐平的枯树墩。枯草、破布、废纸堆集着,荒凉而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那半截断墙上“招财进宝”四个大字的石刻表明这里曾有人住过。我惊呆了——
这就是我的故居?这就是我儿时的乐园?
如果时光允许倒流的话,那么我敢肯定地说:四十年前的现在,正是我的家族最兴盛最繁荣的时候。我那时尽管还小,但家庭中发生的事情依然清晰可记,听父亲说我的爷爷原是清末的一位老秀才,家境贫寒,后来曾开办过一所私人学堂,但不久就倒闭了。爷爷死后,父亲深感贫穷带给后代子孙灾难之深重,便和母亲一道弃文经商,共谋富裕之路,由于父亲精明能干,母亲又全力辅助,不几年,一贫如洗的家庭便一跃成为全村的首富:先是建起一排崭新的房舍,红砖碧瓦,富丽堂煌,高大的青一色的院墙仿佛象与世隔绝的屏障,巍然矗立;正面是朱红色的大门,两侧安放着父亲用五百个大洋聘请石匠凿成的一对石狮;大门左侧的石狮旁边,是父亲亲手植的一颗钻天杨树,高大挺拔,直刺云天,那时我家有匹又高又大的黄膘马,父亲出门前总是把它拴在这颗树上。因为就我这么一个独生子,父亲很是疼爱我,吃穿随意,玩乐自由,怕我将来受穷,父亲又专门从外地请来一位姓洪的师傅,用一块大理石刻成“招财进宝”四个字,砌入门前的照壁,以示我们家族永远财源滚滚富贵不衰。可就在那一年,一场特大的洪水袭击了我们村庄,民房塌了,良田毁了,父母亲也在这场劫难中双双身亡,我是在睡梦中被人扶上黄膘马的马背才幸免一死,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流浪生涯。唉,整整四十年了,我一直渴望能再回到我的故居,重温我儿时的旧梦,哪怕只看上几眼,也算了却了我多年来的夙愿,岂料此番归来,乡音无改,万物皆非,怎能不令人怆然伤怀!
难道这真是我的故居吗?我再一次问自己。
不错,这确实是我的故居,是我曾经有过无穷欢乐和蓝色遐思的地方。
“汪,汪”,一条大黄狗突然从断壁后叫着向我扑来,我吃了一吓,挥起手中的打狗棍用力打去,狗跳起来跑开了,不料这一棍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招财进宝”四个字的石刻上,石刻象一个喝了酒的醉汉,随同半截断壁摇晃着栽倒在地上。
我握着半截打狗棍,象孩子似的久久呆立在那里,落日的余辉照在脚下静静躺着的石刻上,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四个斗大的大字:
招——财——进——宝
李清令写于四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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