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总是离我很远很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也许离开他的时候我还很小,也许是因为他太忙,我很少能看到他,也许是因为文井江的水雾遮掩了他的真实,我对他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我总觉得是那条江隔断了我和他的关系。
也许后来是因为恨,恨他抛弃了母亲,和别的女人好,也许我在潜意识里就是故意要忘记他,才令他的模样越来越淡化和模糊吧?
岁月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恨褪色为一片空白,我努力回忆童年的点滴,希望能找到一些故乡的影子,它们毕竟是我的根,是我曾经在那里存在过的依据。
回忆中有石拱桥朦胧的穹影,有文井江宛转多情的清流,有千年古镇长长的石板路......
但是,父亲的样子依然如文井江上的水雾,我看不清楚。
对于他的了解,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
他曾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他曾因为在朝鲜作战有功,受到过毛泽东三次接见;他的军功章有十几个;在文革中他是四川有名的造反派,是四人帮在四川的得力干将;他带着几千人出去武斗;他有一身出众的武艺和一张谁也辩论不过的利嘴,以及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有犀利的有攻击性的文笔......似乎他天生就应该生在那样的年代,一展“英雄本色”。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一直非常仇视他,从母亲的口中我所能听到的故事全是他的自私他的无情他对我和姐姐的遗弃,以及他对我母亲的背叛。
虽然如此,我却时常按捺不住好奇心,从各种途径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现在。我终于知道他在文革中得意的时候,有了新欢,抛弃了我的母亲;我知道他随着四川省革委会的倒台,三起三落;我知道他在四人帮被打倒后被判了徒刑,他又离了婚,在邛莱山服刑二十年;我知道他出狱后修养了一段时间,然后和大哥一起做生意,并有了一定的积蓄,开始搞扩大经营,后来大哥不再合作,把钱拿走却丢了一大笔债给他,他没有工资,只有朝鲜参战补助110元,生活一下子变得非常窘迫;然后,就知道他有了点病,而且双眼生白内障,已看不清东西,他一个人在以前那个老房子里,虽然有小叔叔的照顾,但到底非常孤独......
知道这些消息,母亲和我在谈到父亲时似乎很解气的样子,但我感觉到她也很担心,其实我也一样。不久,母亲回四川看舅舅时随便去了父亲那儿看看,结果心一软,就留下来照顾了。也许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去看父亲,说去四川看舅舅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母亲的决定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长期以来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极差,简直相当于一个坏蛋,母亲为什么会去照顾他呢?
我跟母亲通了几次电话,问她身体如何?习惯不习惯?与他能否安然相处?我怕母亲付出太多,却又得不到什么好。
母亲却很快乐的样子,说她跟父亲进行了许多次讲话,说过去的许多事是误会,而且父亲也承认了自己的过错,现在他们生活得很好。
我为母亲高兴,毕竟老来有伴是件好事,而且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应该能让我更放心吧?
但,这么一来,父亲的样子在我心中越加模糊了,我越加难以描摹出他的样子了,连童年的一点点记忆也被笼上了一层云雾。
想象中的父亲太不真实了,令我心里空落落悬兮兮的,也许我应该去阔别三十年的故乡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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