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
冬日的傍晚。“海心”书吧。
我和清心对面坐着，桌子上放着两杯没有加糖的咖啡。
此时，外面的暮色渐渐笼罩过来，街头的喧嚣仍未平息。我们已静静地坐了许久，长时间地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清心的一只手拢在杯子上，她的手指细瘦而洁净，无名指上圈着一枚高贵华丽的凤尾钻戒。此时清心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无名指上，眼神空洞，表情漠然。
我与清心是四个月前认识的。在网络上，由于某种共性，我们成了可以从心里谈话的朋友。我们都是孤独的夜行者，且都对文字有着无限的痴迷与激情。不需要太多的外在物质，一杯咖啡，一台电脑，一本喜爱的书，再加上一台优质的MP3播放器，就是我们每个夜晚的最高享受。
清心有着大多数女人所羡慕的一切。父亲地位显赫，母亲温和高雅，他们十分地爱她。清心自己不仅年轻漂亮，而且从美国回来已经拿到了心理学硕士的学位。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英俊潇洒能力超群的丈夫。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围着向她谄媚。她从未品尝过被冷落是什么滋味。只是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使她得到快乐。她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应酬。在她看来，长时间盲目的处在人群中只能越来越找不到自己。没有了自己，那还能叫活着吗？于是她渐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开始长时间地呆在家里，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和丈夫的爱曾经充满激情，她在痴爱中也甜蜜了许久。但随着时光渐渐地流逝，她发现了他骨子里的风流成性。她不能接受男人的不忠，更不能容忍他带着风尘女子的味道回家。她常常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看城市的霓虹寂寞地闪烁，漆黑的夜空给她带来无边无际的绝望。她曾经为了他的回头做过许多努力，但最终没有任何效用。无论怎样，结果都是一样。于是她提出了离婚，她有能力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但她的决定遭到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对。他们说成功男人花心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许多有类似遭遇的女人不都在姑息吗？忍一忍，都会过去的，不能轻易放弃婚姻。但人与人终究不同，清心无法面对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欢愉后再回来拥抱自己的丈夫。她也没有耐心听他处心积虑编出来的种种慌言。从此她知道，父母虽然爱她，但这种爱无法抗衡诸如名声之类的其它许多东西。
以后的每个日子，漫漫长夜都不知道是怎么捱过去的。长时间地失眠折磨着她。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入睡。没有充足的睡眠使她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憔悴。脸上泛着疲惫的光泽，眼睛扑朔迷离。这一切让人看上去有些哀怨与沧桑。
“想好了吗？”我喝了口咖啡，说了第一句话。
“爱情是如此美丽，因为美丽而注定昙花一现。我想好了，让出这个多余的位置，离开。” 清心望着窗外那半阙明月，目光决然。
“离开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准备去哪里？”我的语气中带着对她的担心。
“哪里都一样。最重要的是我需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不能允许自己丧失掉对生活的憧憬。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免厌倦。我想尝试过一种流浪的生活。其实我一直在流浪，不同的是，以前是心灵，现在又要加上身体。”清心连续喝了几口咖啡，似乎那样就能让自己滋润些。
“一直在路上会很辛苦。没有家的感觉尤其孤独。那样你会越来越感到难过。你应该乐观些，其实每个人的宿命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在寻找快乐，你不该独自苦痛。你应该试着从这场沉重的爱中走出来，从让你悲哀绝望的迷情中走出来。当你重新回到阳光中，你会发现，生活中还有许多美好和温暖。”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身体里行走着。
“其实我们一生追求的爱情，本质就是一种温暖。我只想有爱我的人坐在身边，看着我，直至苍老。他有怜惜的眼神和温暖的手指。可永恒是多么的难以寻觅。很多誓言如风掠过，就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清心一下子把那枚钻戒取下来，随手仍到角落的垃圾桶里。
当我们内心空洞无物无所依附的时候，无论多么昂贵的东西也不过是形同虚设，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它自由地舒展着，颜色均匀，没有留下被束缚的任何痕迹。那上面曾经圈着一枚很普通的铂金线戒，我非常地珍爱它。那是十八岁生日时妈妈送我的礼物。那枚戒指陪了我八年，也温暖了我八年。后来妈妈突发脑溢血去世，我让妈妈把它带走了。让它陪着最疼我的那个人，就好象我一直在她的身边。我的无名指已经空了五年。
曾经也有过一个男子健康的笑脸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最后还是如雾霭般消散，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那张笑脸象烟花一样，在我的面前任凭多么光彩夺目地绽放，可是最终还是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于是我不再希冀可以轻易得到真爱，不是不想，只是惧怕失望。惧怕被自己的希望伤害。真爱是可遇不可求的，且是需要经过时空考验的。在没有收获真爱之前，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简单一些，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沉浸在充实与对生命的热情之中，就是我们最好的生活。
我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又看了看清心的无名指，它们因绝不苟且而透着自由明快的光泽。我不由想起了许多女人那被黄金铂金甚至钻戒禁锢的无名指，它们沉浸在繁重的家务中，每天重复着无奈的生活。她们大多数人都没有爱情抑或早已被爱情抛弃，虽然她们每天带着象征爱情的戒指。因为那枚戒指，她们许多人成为怨妇。为了保全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她们没有了幸福，也失掉了快乐。她们没有力量改变自己的生活，只能按照命运的意愿默默地接受。
其实生活中的许多东西，尤其是形式上的，如果不能圆满，不如让它彻底空缺。
清心一口喝干了手中的咖啡，她的食管发出了寂寞的声音，但我却看到了她久违的笑容，如向日葵一样向上、灿烂。是啊，有什么会比生命的尊严与心灵的自由更重要的呢？
我们走出“海心书屋”，回到各自的家中。泡一杯清淡的茉莉花茶，又开始了和自己心灵的对话，开始了暗夜里的自由生涯……
我们都梦想着，要对生活告一个假，能够活着，同时却又在生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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