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园拾穗
有一段时间里,我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一座别致的房子,后面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圆形的荷塘,荷塘里淡紫色的蓓蕾正是绽放的时候 。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于魁智正用他圆润浑厚的嗓音唱着沙家浜选段“这个女人不寻常”。用午餐了,母亲从现代化的厨房里端上一碗晶莹剔透的鱼丸,招呼着“开饭啦”,于是父亲打开一瓶双沟酒,悠闲惬意地抿上一口。妹妹撒着娇责怪父亲:“少喝一口,爸。”弟弟向妹妹做了一个鬼脸,说:“姐,男子汉是要喝酒的,咱爸是男子汉。”
柏拉图说过:“人们都是在地球深处被孕育铸造而成的,地球是他们的母亲,把他们抚养大了,送他们到世界上来。他们虽然一土所生彼此是兄弟,但是上帝铸造他们的时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黄金,这些人因而是最高贵的统治者。在辅助者的身上加入了白银。在农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加入了铁和铜。虽然父子天赋相承,有时不免金父生银子,银父生金子,错综变化,不一而足。”我是一个上天铸造时只加入了铁和铜的农民的儿子,而在梦中,我俨然是被上天加入 了金至少是加入了不少白银的那 一类了,因此我才会拥有那 么别致的房子,那 么精巧的花园,那 么美丽的荷塘。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用弗洛伊德的思想去解析我的梦,也无法从梦中去寻找到神秘深奥的“里比多”元素,但一觉醒来,我躺在旧棉絮被窝里,周围是学友们均匀的鼾声。透过蚊帐,遥望着窗外在寥阔的夜空中闪烁着的几点寒光,我知道那是一个遥远的梦,一个可望而难及的遥远的美丽的梦,就如夏曰雨后一道绚烂的彩虹,我只能徒自去欣赏它的美丽。此时,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地坐起来,把目光放逐到深远的夜空,静静地,久久地,呆呆地去追寻着梦,把思维放纵在一个无序的混乱世界里,牵引着我痛苦的灵魂。
梦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仅仅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而梦又往往是鞭策人成长的动力。那 段时间,这个梦折磨鞭策激励着我,催我去努力去奋斗去不懈追求。我知道这个梦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愿望,这个愿望远不是给父亲买一袋烟丝所能比拟的,也不是通过一两个星期的节俭就能从生活费中抠出来的。它必定吸取你的精血,锤炼你的意志,你的青春。我,一个追梦少年,就为着这样一个愿望,在疲惫不堪的曰子里沉重上路。
离高考的曰 子越来越近。对于一个从偏僻的乡村来县城追梦的少年来说,高考无疑是一座独木桥。为挤上这座独木桥,我必须付出我最大的精力,也就是说应该竭尽全力。我不敢把自己比作马拉松战役的那位勇敢的战士,但我必须像一位马拉松长跑运动员那样去作最后全力的冲刺。
我有一位最要好的同学,他家离学校不远。每天学校下晚自习之后,我便卷起必本书和必个作业本去他家继续学习。学校十点半下晚自习,我们总得到午夜一点才上床睡觉 ,也就是在那些曰子里,我才发现自己资质不高,我并不是冲里人所交口称赞的神童,我实在平庸得可以。一天晚上 ,我俩约定做完三道立体几何题就睡觉。结果,我的这位同学 在一个小时内顺利地解完了这三道题,然后 悠闲地拿起一本关于古代兵器的书来读。在这里我不想多说我的这位同学 ,在人生路上,我们相伴的是一段长长的路,这不是一俩句话就能说得完道得尽的,我只能留在人生最精彩处来体验我俩真挚的友谊,来欣赏生活对人一生最精妙的造化。在同学一连串的哈欠声中,我终于摸清了最后一道题目解题头绪,激动而又兴奋地解完了这道题。
这一次真的让我为自己失望了很久。我的这位同学在班上的成绩并不是很好,这三道题又是我最擅长解答的立体几何题。事实是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我从心底里痛苦地责骂了一通自己的愚笨和不争气。
而我毕竟懂得笨鸟先飞的道理。认识清自己以后 ,我觉得 我追逐梦想的最好法宝。于是我加倍地努力,基本上是把除了吃喝拉撒这外的时间全部都用在学习上了。我知道,高考是上帝给我这个身体内只含有铁和铜的农民的儿子加入金和银的唯一 机会,只有通过高考,我才能柏拉图式的高贵人类,我才能找到我那座带着美丽后花园的别致的房子。其实那时,我实在傻得可以。
晚上加倍的用功换来的是代价是白天在教室里听课怎么也抵不住瞌睡虫的侵扰。我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总也听不清老师在讲台前说些什么,甚至有一次老师走到酣然入睡的我的身边,用教鞭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老师正又怜惜又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身上,然后转过身走上了讲台。
课后,老师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这是一们和蔼可亲的老师,他过早地花白了的头发,而能洞察孩子心灵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犀利的眼睛永远精神。站在这双眼睛下,我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以我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以往的经验去等待接受暴风骤雨般的训诫。教师没有批评我,他慈爱地看了一眼之后,就给我耐心地分析了一下我近段来的表现,帮我找出致使我各种异常表现的痼瘤,老师说:“这可能就是你学习上事倍功半的原因吧。”我很隽老师详细分析后所得出的正确结论,也认识到我的被两元钱支付的精力确实支付不了狂热的付出,但每当我又听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时,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跑出校门,去继续我的事倍功半的艰难跋涉。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高考把我又一次推进了失望的深渊。走出考场的曰 子是我最揪心的曰子,我把在同学家里花了三个小时解出的那道立体几何题给证明错了;鬼使神差的,“好奇”的“好”字应该读入声,我偏偏把它写成了上声;我怎么也记不起了金田起义所发生的时间;我把世界上最大的高原说成是青藏高原......这都是一些简单得不得了的错误,而正是这些简单的错误就很可能会导致"长征二号"最终不能把澳星送上天.我的那 个后悔呀,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我只能一边在自己的失误的痛苦中苦捱着曰子,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高考成绩.
幸运的是,我接到学校去填报志愿书的通知书。我高兴地来到学校,和那些与我同样幸运的学友们一起来跨过十年寒窗中最后的短短的快乐的时光。而当我拿到高考成绩时,我再也高兴不起来 --------479分,比最低录取线形474分仅高出5分,高出5分的概念就是我仅有一个志愿可以填报---------岳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我傻眼了。
我曾赌博咒发誓决计不当老师的。从我记事起,我对教师这门职业就没有好印象,而其中有一大半原因就是因为父亲。父亲当了十二年的教书匠,最后还不是被剥夺了教书育人的权利 ,堕落成一个不称职的农民。父亲的命运让我对教师这门职业敬而远之,而另一半的原因对铁打击更是让我对这门职业彻底失望。
那是因为我读初一年级时的语文老师。我的语文老师姓刘,是一个刚毕业的师范生。他长得胖胖的,有点儿颓顶,一看便看出他已超出他的实际年龄,多了不小的一份成年人的威慑力。刘老师喜欢咬着舌尖儿说话,说出的话音尖尖的,有点像门外的狼外婆,让人听起来有点毛骨竦栗。我们都怕刘老师,刘老师对我们一向严厉,严厉得有点偏激。
同桌小海调皮,喜欢揪前面女同学周小霞的辫子。第一次揪,周小霞以为他开玩笑,回头报以羞赧一笑。第二次揪,周小霞便使劲摇摇头,十分烦心不爽的。第三次揪,周小霞来了个狮子猛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像一个缩头乌龟。此时候,小海就应该反省的,他千万元也不应该第四次去揪周小霞的辫子的。就是小海的一揪,周小霞的一叫,银瓶乍破水浆迸,静静的课堂划过一道闪电响起一声惊雷,正在讲台前绘声绘色的刘老师的嘴一下子就歪了。
刘老师捉住了小海,当时 就把小海叫到了教室前面,刘老师的豹子眼瞪得很圆大有豹子吃人时的那种凶像。当然刘老师不会把小海吃掉,但他让我们见识了一种很独特的惩罚方式。“你不是手儿痒吗?好吧,就让我治治你的手儿痒的毛病。”刘老师傅咬着舌根说完,就让小海伸出揪周小霞辫子的右手拍打教室墙壁。小海亮着手掌心使劲地往墙壁上拍,拍得墙壁咚咚 咚地震山般地响,震得教室屋顶的灰尘簌簌地不住地掉下来。小海哭了,哭得泪珠儿像雨一样直线地下个不停。此时,刘老师就在旁边变本加厉,“这就是揪女同学辫子的好下场。”
小海的手肿得一个星期不能写字,他也就不敢再去揪周小霞的辫子了。而有了这一次,刘老师俨然成了我们心目中的刘老虎了,谁听到他的声音都禁不住哆嗦几下,谁见到他都不免要绕着道儿走。孩子们的心是透明的,他们怕刘老师,并不是说他们对他只是敬而畏之,他们少不了有点怨恨他,背地里骂他几句死秃子。再者是周小霞也就不自觉地成了他的替罪羊,虽然是再也没有人敢去揪她的辫子,但也再没有人愿意和她去交朋友,跟她去去玩去说说话了。可怜的周小霞,她常常被同学们孤独地抛在一旁,掉着眼泪碴儿委屈地玩弄着她那 根黑黑的大辫子。
说起来,在初中阶段,我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好孩子,是不可能受到像小海的悲惨的待遇的。但我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睡懒觉常常睡得误了上课的铃声。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我总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迟到。
一个初冬的早晨,寒风肆意地横刮着,半夜的冰棱并没有把昨日雨后的粘稠的泥泞冻住。我穿着一双鞋楦有点破旧的黄军鞋吧嗒吧嗒地来到了学校。校园里静悄悄的,琅琅的读书声早已销声匿迹了,偶尔只听见女教师发音并不是十分准确的“.这时,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我又迟到了.
刘老师正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教鞭,像鹰隼一样的目光环视着教室,让这宽大的教室的每个角落 都微微地在颤。孩子们像一群蜗牛驮着重重的壳,龟缩着身子,伏在课桌上,红肿的手指儿紧握着哆哆嗦嗦 的钢笔,口里哈着热气抄写着生字。教室 里十分安静,除了钢笔尖与纸抖抖索索的摩擦声,再就是胆子小得可怜的孩子实在忍不住了的一两声咳嗽。
我挨着教室的后门,从门缝里朝教室里窥望,看到的是刘老师窄窄地而显得分外严肃的脸。于是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把目光从教室里缩回来 ,游离于灰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的凄凄的荒草间。而气温确实比较低,寒气透过我薄薄的棉衣,掠过我的心窝,凉得我骨头也钻心地痛。加上泥水从我旧军鞋的破洞里钻了进来,像刀子一样剐割着我的脚趾头,我此时的感觉是我那 可怜的脚趾头仿佛要弃我而去。我配跺跺脚,可我不敢,一是害怕惊动刘老师后受他那 非人的待遇,二是跺中跺脚也无计于事,稍一停留下来剩下的就是更加钻心刺骨的痛苦了。于是我斗起胆子推推后门,把后门推了一条缝儿。其实我是没有胆量冲进教室的,我只是想引起刘老师的注意,希望严厉的刘老师看到我抖索的身子发紫的嘴唇而可怜可怜我发发慈悲让我坐到座位上去,让同学们身上散发的热量给我一丝丝的温暖。
很显然这是一个莫大的奢望。坐地教室后排的同学感觉到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寒气,反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睛里同情的目光令我感激不已,而我接着听到的是刘老师一声严厉的喝斥:“认真写字,别东张西望。”冷冷的一声喝斥吓得小强赶紧扭过头去,而我更是拉紧门缝,晃地逃离了教室很远很远。我在一棵古樟下面停了下来。古樟的伞盖很大,它挡住了不少的风和雨,也在古樟下留下了一块足够大的干地,于是我抱紧我的破旧棉衣,不停地跺着脚,不停地围着圈儿小跑,让我有足够的热量来维持我迟重的呼吸。
当时,我不知道怨恨他,学生是永远不知道怨恨自己的老师的,而从此,我再也没有喜欢过刘老师,虽然我至今还认为他的语文课上得十分动情,教书严谨也特别认真,并且对我也不错,常多次喊我单独谈话,以我困苦的家境来激励我努力读书,而我还是无法喜欢他,不仅是他,更确切地说,是我已无法喜欢上我的老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个最初印象如此重要,这是我自己也始料不到,而事实上是,在我以后的求学生涯中,我从来没有主动地去贴近过我的老师,我只是站台票在不远处若即若离地张望,不被他们无微不至的爱心所感动,也不去奢望他们慈母般的关心。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我的悲哀是我的老师们的悲哀到底还是教师这门职业的悲哀。到后来,我也真的成为的一个教师,我常常走入到我的学生中去,与他们打成一片。别人都说我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好教师。而我认为,与其说是我全身心投入到我所忠爱的教育事业,倒不如说我是去寻求解决人生最大困惑的答案。而我实在是一个资质平庸得不可再平庸的人,我至今也没有找到 一个最精确的答案来安慰我疲惫不堪的灵魂。
我无奈。我无法舍弃一个继续求学的希望,我苦难的家庭也绝不允许我舍弃 这个希望而去追求一个海市蜃楼的幻想。填报志愿书对于我来说是痛苦的,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是填上这一个唯一的志愿。我把志愿书交到班主任手里,然后默默地站在校门口许久许久,任一颗泪水刷地砸下,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母亲正站在家门口张望,她远远地看见我的影子,就赶紧迎了过来。她在为自己的儿子高兴呢。而我年进母亲的怀里,再也无法忍住伤心的泪水。我在母亲的怀里哭呀哭声呀,哭得母亲不知所措,哭得母亲也跟着伤心掉眼泪。此时,夕阳已经沉落,归巢的鸟儿正是在门前的苦楝树上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西边的天穹闪现了第一颗星星,在飘浮的云朵的阴影里捉着迷藏。
父亲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讲起话来也有点歪歪斜斜的“咱就当老师,当。。。。。。当老师怎。。。。。。怎么了,咱就要当。。。。。。当老。。。。。。老师。”显然父亲是很高兴。在得知分数之前,父亲是要求我一定要当个老师,最好是当个大大的老师,去什么大学去教书。虽然我最终没有如父亲之愿,但对于我将来还能成为一个教师,父亲 还是由衷地高兴。父亲仍然挚爱着他过去干过的事业,他为有儿子来延续他未竟的事业而高兴,他觉得他的生命就在这延续中变得更有意义,他为此而自豪。
夜深了,我静静地坐在苦楝树下,在繁茂的枝叶间漏出来的点点斑驳的光点中,我沉淀着自己无比失落的痛苦。我在想,上天在铸造我时,一定是忘记加入黄金还有白银吧,而我还追逐着那 个梦,追逐 着那座别致的房子那座美丽的花园。为此,我曾在缪斯青睐的伊甸园里丢失了一个酸酸涩涩的青苹果,把我少年梦里的另一半衷爱禁锢在梦的冷冷的阴暗的角落。
应该说我读的第一首诗应该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因为自从读完了这首诗我就有了感动,这与小时候仰着头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感觉是远远不同的。小时候背诗,只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与才智,赢得几句叔叔阿姨的“啧啧啧”的赞美来满足孩子未成熟的虚荣心。而现在,当我读到“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愿作一棵水草”时,我感觉到我少年的情怀也在康河的柔波里摇曳,我俨然成了康河的柔波里最惬意 的一棵水草。
迷上了诗歌,我便拚命地读诗,先是读了徐志摩的《志摩的诗》,接着便读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飞鸟集》,《新月集》,《园丁集》,我感觉到“这小小的笛/你携带着它愈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新的音乐”,“我小小的心/消融在无边的快乐之中/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
正如惠特曼所描绘的:而他/只逐曰向前走去/他现在还在走/而且要永远地逐曰向前走去——在诗歌悠扬和谐的旋律中和深遽绵长的意境中,我确实是一个逐曰向前走去的孩子。
而逐曰奔走的曰 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便从这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了。那是海子的诗正泛滥校园的时候 ,也就是把灰色的天空与对生命的热爱眷恋痛惜交织在一起的时候 ,追梦的少年就如一群无头无脑的苍蝇胡乱飞舞的时候 ,亚洲铜,亚洲铜/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们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们吧。我们把这些字字珠玑的诗句抄写在课本的扉页上,也抄满了我准备抄写单词的笔记本,也还抄满了我从生活费里辛辛苦苦抠出来的一元钱买来的一个精致的日记本。那 时候,少年的我确实痴迷得有点狂热。
是期中考试把我从这场噩梦中解救出来,你不用猜想我那 次期中考试有多糟。
我一直认为爱好诗歌与搞好学习是没有丝毫冲突的,就如骑着自行车唱歌一样,自行车行得稳行得快,歌唱得也动听也动人。而当期中考试的成绩一公布于,我懵了。一两天,我在母亲在古樟下期盼的目光父亲吹起的袅袅烟雾弥漫和那带着美丽花园的别致的房子的梦的纠缠中折磨着自己,然后 又在一个朗月柔和辉光下的操场上静静地坐了半个晚上。从紊乱的情绪中清理,我才发觉我把演算数学题的草稿纸都信手涂鸦成“忧郁的目光/一滴一点,一点一滴/汇聚成相思河/如一片凋零的枯叶/抖索着憔悴的面容/在秋风中摇曳”。小时候 ,我迷上了冲里二宝叔则的箫声,我便像影子一样,他去岭背挖地我便跟着他去岭背,他端着小竹凳坐到苦楝树的影子里乘凉我便猫在他的大蒲扇下听他唱着儿歌;他犁田我就站在田埂上看他犁田,他累了乏了我就赶紧给他打来洗脚水。。。。。。二宝叔则被我缠得没法也就由衷地喜欢上了我,于是耐心地教我嘤嘤咽咽地吹箫,把冲里岭背后的那 棵古樟下散落的点点月光,都编撰成零星飘逸的音符。而学吹箫毕竟不是爱好诗歌,缪斯也不是二宝叔则,我也不再是小时候那 个无忧无虑 的懵懂孩子了。现实告诉我,骑在自行车上我是不可能悠闲地唱着歌儿的,正如海子一样,他在理想与现实激励的冲突后的废墟上悲壮豪歌后,最后选择的是轰轰烈烈的陨落与之草蓑木枯般地悄无声息了。生命尚且如此,至此我也就懂得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我是一个逐曰奔走的孩子,而在太阳生成的地方,不是缪斯信步歌咏的伊甸园,而是一座带着美丽花园的别致的房子。
我是背负着父母亲的期望来县城求学的农村苦孩子,我的眼前飘忽的是故乡凸露的贫瘠的红土壤和满山萧索的荆棘和蓑草,我的耳旁响起的是慈爱的母亲殷切的叮咛。我时时想起我倒掉的几块变质的白豆腐,也时时想起父亲挑着一担茴藤在细雨中佝偻的那 个背影,甚至还想起南边山在风雨中飘摇最后倒塌的那座小屋。。。。。。这一切使我认为,我的生命不应该属于我自己,应该属于父母,父母亲把你带到人世间,就是让他们的期望 一个个变成现实;我的生命也应该属于 故乡,故乡贫瘠的土壤是生育我培养我的母乳,我是故乡的一株苦楝树,我吸吮着故乡的一颗露珠一滴雨水,然后 蓬发了强大的生命,在尘世间飞扬。
曾几何时,我站在高山之巅,迎着凉爽的山风,伸开双臂,拥抱着蓝天白云;奔驰在辽阔的草原,扬起长鞭,在马头琴的旋律中,腾飞起骏马的铁蹄;漫步在宁静的午夜,戴一轮明月,独钓一塘荷塘月色;徜徉在桃花林里,漾一缕春风,抹两腮绯红,沐一米烂漫明丽的阳光。。。。。我那飞扬的浪漫与自由的思绪,是一丛丛怒放的红杜鹃,点缀着一个明媚的春天。
而春天还未来得及在早莺的歌声中停息片刻就匆匆地带来一丈冰棱,把我从头到脚冻了个透。我把从图书馆借来的诗集一古脑儿都还了,也把自己那些“寒风的踪迹”,“墨黛色的图画”,“湿漉漉的思念”都用一个塑料袋收拾起来,悄悄地来到学校后面的一个废墟上,用火柴点燃,一页一页地把它们变成灰烬。我把这堆灰烬一捧一捧地跪着放进我用血淋淋的手指头挖出的小坑里,然后又一捧一捧地用松松的散发着芳香的新土把它们埋葬。我在这埋葬了我自由的灵魂的土堆前站了很久很久,那时,正是文人们吟咏的“残阳如血”的时候。这土得掉了渣的“残阳如血”啊,它曾埋葬了多少自由的灵魂?
我是在高考之后才知道海子陨落于山海关的。当我知道他抛弃了一生的热爱和痛惜而悲然愤世嫉俗的时候,我正在为等待我的高考成绩而焦急万分。我的学友中也颇有几个热爱诗歌的,他们都臂缠黑纱找到我,拉着我去汨罗江畔,捧一捧屈子用诗情孕育的浑浊的江水,凭悼一下这位少年心目中的英雄。我们悲怆一番之后,把几圈黑纱一齐抛入滔滔江水中,静静地默哀了好几分钟。而今,这几圈黑纱早已随着汨罗江水不知流逝到何方,此时,命运告诉我:你只能去当一个教师,去为做一个为祖国的教育事业而奋斗终身的优秀教师而努力奋斗吧。
命运是上帝赐予的,它就像人的性别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我们不应该当作唯心的无稽之谈,至少我们应该相信,在你走过的漫漫人生之路中,机遇是时常造访你的,抓住机遇是你人生历程中最重要的事情。命运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你在它的前面加上一个“好”字或者是一个“坏”字,也就是说你把握住了造访过你人生的机遇还是没有把握机遇住造访过你人生的机遇。机遇应该就是赐予你命运的上帝。
高考是独木桥也是龙门,通过高考,我幸运地成为挤过独木桥的最后一只山羊,而我并没有成为跳过龙门的小鲤鱼。我虽然 能够摆脱祖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累的曰子,击我那 梦中的带着美丽花园的别致的房子却变得越来越缥缈。也许我真的已没有机会去大海边或者是沙漠里去寻找那 神奇的海市蜃楼和海市蜃楼里那美丽的姑娘。
本来我是要在我的命运之前加上一个“坏”字的,因为我错过了一次追求人生梦想的最好机遇,但我不敢加。我觉得在我现在的这个年龄我没有资格对已走过的那段人生之路来一个正确的判断,我还不得不在不断的努力奋斗中演绎我最精彩的人生舞台剧。因为我至今仍然相信,柏拉图在他精辟的论断中一定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那 就是上天在铸造人时有时会一不小心打个盹,上帝打盹时就会忘记加入 黄金和白银,忘记加入 黄金和白银后它就会追悔莫及而亡羊补牢式地加入更多的黄金和白银。我也许是上天在打盹时所铸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