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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一>
  文 / 周飞流
               一:骑在牛背上的童年
         在鸟瞰如鸡爪的坳沟相错的长垣状或馒头状的岗地间,往往会升腾起一缕缕的炊烟,在空中弥散开来,伸展着生命的张力.这是分布在垅岗浅坳间的是江南 丘陵最平常最普通的小村落,这些小村落总有一个固有的名字叫做冲,这些冲又常常因一个个家族聚居被称做胡家冲李家冲黄家冲的,我的家乡叫做周家冲,是这些小小的生活群体中的一个。
        在两条带状的岗地间,婉转折出一条宽窄不一的沟谷。冲里白发白须赛 过冬天最大的那  场雪的长辈三爹爹说,在远古年代,有一条虬龙被天帝囚禁在罗霄山脉东坡的一条深涧,一次山洪暴发,囚禁的虬龙狂啸而出,迤逦西行,直入洞庭湖。这就是汨罗江最初的形成。三爹爹的话是冲里的权威,冲里人宁愿相信三爹爹的话也不愿相信地理教材上的纯科学。虬龙狂奔时,总是不停肆意地摆动着被禁锢了很久的强有力的尾巴,因此,汨罗江畔的岗地间便形成了无数的沟谷,滋长着一个个小村落,周家冲就是狂怒的虬龙不经意间一次伟大的创造.
         周家冲是一个平凡得没有任何特色的小冲,网纹状红壤覆盖的地表 ,遍山满野的蒿草摇立.座落在岗地腰间的泥砖青瓦屋,屋后是一片青翠的竹林,门前是几颗高大挺拔的苦楝树,这便组成了人类社会生活群体最小最小的单元.
        我家拥有爷爷留下的三间泥青瓦屋.屋后煦例是一片竹林,门前依然种着几棵苦楝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苦楝树上缠满了青藤,开着淡紫色形似小喇叭花儿,攀着梯儿直爬上伞形的树冠,在一串串淡紫色苦楝树花儿中间招摇.
         爷爷辛辛苦苦地经营了一个槽房.乡里汉子宁愿饿着肚皮也不愿缺少酒精对脆弱的神经的刺激,加上爷爷乡里人地地道道的热情与宽厚,使爷爷维持一家并不宽裕的生计外还略有几个铜钱的盈余.这个在生活的艰难中挣扎的乡里汉子不泛胆识和远见,他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几个铜钱购置了几亩田地后便决计要送一双儿女读书,我的父亲和我的姑姑便得以幸运 地在流着鼻涕打着赤脚的面黄饥瘦的乡里娃羡慕不已的眼神中背着书包哼着儿歌去屈子庙去读书.可惜坚强的爷爷在生活的重负下没有挺过来,不到四十岁就撒手人寰,只丢下不多的田地空荡荡的槽房以及悲痛欲绝的孀妇和儿女.
         读了一点书的姑姑不安分小冲的贫穷与闭塞,跟了一个当兵的而出.有幸这个当兵的也就是我现在的姑父于混了个一官半职,后来转业到地方粮食部门当了一个主任.姑姑没有忘记爷爷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时干涸眼眶里镶嵌的殷切之情,就出资一直支持父亲在县城读完高中.
        读完高中的那 一年正好是1966年,父亲带着三斤粮票搞串连到了北京见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然后揣着优秀的成绩单背着被窝回到岗地的沟谷回到周家冲,命运并没有因为他的成绩好也没有他见到过毛主席而给他特别的惠顾。好在村里的干部还看得起这个白面书生,让他在村里小学糊弄那 些流着鼻涕的小学生,免了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烈日和暴风雨交织的辛劳得以守候几分轻闲的时光,这样直到他和青梅竹马的母亲结婚,直到期我兄妹仨呱呱落地。 父亲为了表达心中的喜悦这之情,家里每添一丁就在屋前栽上一棵苦楝树,为这三爹爹曾郑重向父亲提出异议,他认为添丁乃是用大红喜帖的喜事,理应种上香樟桂花树之类的吉祥树,种一棵苦楝树未免有点儿不合风雅.父亲毕竟是读过点书的新中国的年轻人,对这些陈腐的带点封建残余的观点颇有点叛逆,便非得栽上苦楝树,大有一点向家族示威的味道。
        父亲是一个最不善于经营的父亲。学校是一座屋梁还是大木三角架撑起的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旧房子,破碎的青瓦已挡不住雨水灌注,在孩子们的身边打起一个个小水坑;窗户依然是报纸糊裱 或者用废旧的塑料薄膜封贴,稍大一点的冷风便足以让孩子们红透脸蛋含满鼻涕.父亲就在这样的教室里踱着,教着孩子们读我爱北京天安门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父亲 安于这种闲适(起码在乡里人的眼里是这样)的生活,曰复一曰年复一年,几个春秋。
       那 并不是一个重视知识的时代,在当时冲里人的眼里,一个字的价值远远比不上一块草皮,读几句书真还比不上把一堆草皮沤一坑肥粪实用.一个正常劳力一个工曰能沤三坑肥粪,按每个工曰九分钱计算,每坑肥粪的价值是三分钱,而父亲教一天书算一个八分工曰,也就是能创造不到六分钱的价值(这五分钱的价值还是稍有一点水平的大队长 姑且这么算的,是冲里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相当于沤一坑半肥粪.在那 个时代,知识的价值真正是可怜巴巴的,就像是堆满堂屋角落的烂红薯。
        我家有一个有知识的父亲 ,我父亲 在学校教书轻闲赚取工分.不过,父亲赚取的工分比母亲还少,一年核算下来,没有工分 的知识分子家庭便成了冲里出了名的超支户,超支户的概念至今 我也没有一点准确的解释,但在我的印象中,往往是一家一年的口粮由父亲从生产队的保管室里一担挑回来,剩下便是在生产队打欠条超支了.生产队里超支户也并非我一家,保管室也管不了那 么多超支,因此也就有些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赊东家借西家凑合着过。那段曰子,对于一个连大米都缺乏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家庭,日子实在是过得紧巴巴的。
        在这段艰苦的时期,远在沅江的姑妈给我家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农闲时期,也就是一年青黄不接的时期,母亲常驻机构带着兄妹仨走亲戚,明为走亲戚,实际是到姑妈家去躲荒,并且母亲还可在姑妈的通融下在姑妈所在的粮店做做临工,十天半月的,换来的报酬买几袋内销的小米,趁着洞庭湖涨起潮水乘着顺流而下的轮船运到营田,再由父亲推着独轮车运回家。
        总记得随着父亲推着独轮车去运小米的情景。
        最喜欢站在营田码头上,放眼望去,碧波泛起青色的涟漪,一圈一圈,延伸到水天相接处.这是湘江与洞庭湖交汇处,孩子不懂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之大观的雄伟气魄,却能放纵奔腾不息的欢乐.我沿着宽阔的大堤狂跑,双白手窝成喇叭状长啸''''''不知道怎么样来渲染心中激动.在山里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梦,那就是跑到无垠的大海光着脚丫去拾贝壳。站在湘江与洞庭湖的交汇处,我感受到了海的神韵,在孩提时代,这就是海,贝壳便是这鸿蒙的如点点莹光的记忆。
         集市上,父亲常常用四分钱买两个包子给我,我吃完包子,就不再留恋街市上琳琅满目的物品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我拉起独轮车的拉绳,父亲推着独轮车,父子俩高高兴兴地推着几袋小米回家。
         陌生的世界对孩子来说全都是新的,一路上我总是向父亲 问着千奇百怪的问题。
         我问父亲:洞庭湖有多大?
         父亲说:像海一样大。
         我又问父亲 :海有多大?
         父亲的回答很精妙:你心里想它多大它就多大。
         那时我还真够聪明的,我还能理解父亲所说的心不是胸膛里不停跳动的那颗心,我也懂得我的心里还装着一个海,那 个海也并不是湘江与洞庭湖的交汇,那 个海还要宽阔得多。
        太阳高高的,有点白,能量也不小,让汗水湿透了我破旧的汗衫.我一边用袖子揩着汗水还一边和父亲拉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没有理由 不高兴------现实是我终于走出冲口出了一趟远门,而更现实的是我不再端着装满红薯丝的瓷碗蹙着眉头,我可以在同伴的面前端着香喷喷的小米饭大口大口地扒拉着,俨然成了一位骄奢淫逸的地主儿子。
       曰子就这样艰难地一天天捱着,八年过去了,我家依然是两间泥砖青瓦屋,只是风吹雨打,旧屋墙缝大了,有点挡不住寒冷若冰霜的北风;屋顶的青瓦也破了少,一旦大雨如注,便也常常侵袭入户,让屋里找不到一点干处.虽然如此,屋后的竹林更是繁密了,一到春天,竹笋儿争先恐后地从肥沃的土壤里冒出嫩嫩的尖儿,忙着去迎接暖暖的春风和和煦的阳光。父亲是决计不会轻意地去挖竹笋的,主要是好让它们长大卖了赚几个零花钱。竹林有了父亲特别的荫护也就愈来愈葱郁了。屋前的苦楝树增加到了五棵,父亲说,家里添一口人就栽一棵苦楝树,三弟也已四岁了,最小的一棵苦楝树也在阳光雨露中疯长成一棵大树。五棵苦楝树劲直挺立,枝叶披散,互相掩映,俨然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苦楝树是冲里最常见的树种.它庞大的根系适宜从贫瘠的土壤里吸取营养,在煦暖的阳光里成长为参天的大树,像一柄柄巨大的大伞撑一方的天。苦楝树是冲里人喜爱的一种树,冲里人习惯于在自己屋前栽种苦楝树,一棵两棵,像守护家门的哨兵;一排两排,俨然又是阅兵式中整齐划一的仪仗队。近些年来,冲里脑袋瓜活了热了,就常到外面去闯荡闯荡,闯荡在外的冲里人总爱念叨家乡的苦楝树,冲里人都说自己是家乡红土堆上长成的一株苦楝树。冲里人都是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成长起来后就是一株高大的苦楝树。
        而孩子们幼稚,他们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是父亲栽植的一棵苦楝树幼苗。在孩子们的心目中,生活是没有苦难的,天空偌大,到处有寻找快乐的地方。孩子们最现实,哪里有快乐 ,他们的身影就会飘忽到哪里。
        在我的记忆中,孩提的我是伴着牛儿一起寻找快乐的。
        牛是农家宝,农家把牛儿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虽然如此,大人们是决计没有时间来照管这比自己身家性命还重要的农家宝的,他们只能把它们交付给自己半大不小的孩子,千吩咐万叮嘱地交待一定要为牛儿找最好的草地把牛儿喂得饱饱的,如果有半点差池便扬起手中的牛鞭在空中抡几个来回威胁说看打得你皮开肉绽的。
        放牛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儿.一清早,孩子们从自己牛棚里牵出牛儿,倏地爬上牛背,两腿一夹,扬扬手中从后山折来的竹条儿,驾的一声,俨如要冲锋上阵的将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可牛儿毕竟比不上战马,并不会撒腿狂奔,只是慢吞吞地走向它们熟悉的草场。在没有危险的境况下,孩子们就更神气了,时不时把竹鞭甩向木讷的背,俨然成了世界的主宰。
        冲里有的是草场,连绵起伏的山岗的凹凸处,到处都是装满阳光的绿荫荫的草地。大伙儿把牛儿放在草场上,便放肆地玩开了。孩子们是绝对不会躺在阳光下安静地晒太阳的,他们早已舞动着手中的木枪木刀,嘶嘶地冲呀杀的闹得满山的山雀儿叽叽喳喳地欢乐不停;再者是伙伴们分成两队,在岗地被除风蚀的玉米土卧在被雨水流蚀的壕沟里摆开阵地,在这片传说中埋葬了不少曰本鬼子的寸草不生的荒土上演绎着孩子的勇敢与激情。
        那时我是孩子王,虽然我个儿比邻居小强小,但凭我摔打的灵巧与蛮缠以及总爱指挥人指东打西的狂劲,小强也不得不随着大伙儿称我司令听我指挥,而他还绝对不能有半点微词,否则我就得在草场中央摆开擂台摔他个鼻青眼肿四脚朝天。
        小强老不满我总派他去看管牛儿。管牛儿可是件辛苦活儿,要一个人孤怜怜地呆在一旁,掰着手指头数着牛儿的数量看着牛儿吃草,一旦牛儿有点儿不安分,就要赶快跑过去,截住它让它在划定的范围里安静地呆着。可牛儿都不一定乖乖地听话,像小向家那 头倔强的大牯牛,它上扬着头使劲向内拗着,如半圆的牛角把牛绳在头上缠上几道儿圈.小强有点儿蛮劲,但毕竟抵不过范倔的牛儿,急得紧拽起牛绳大哭,闹得大伙儿指着他那委屈窘样大笑不止。小强不满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呆滞,藏迷藏他总找不到人,打游击战他总是第一个被击毙,翻个跟头也是千奇百怪的姿势闹得大伙儿笑得抱着肚皮喊肚子痛。他只能管牛儿,管牛儿可是照顾他免得受欺侮的好差事。
         小强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小伙伴,现在常常回想起对他的异已排斥,无非他比我长得高大强烈地损害了我孩子的自尊心,再者就是他地地道道的憨厚老实足可以让我们骑在他的头上。如今小强还在冲里本本份份地过曰子,他没有学什么手艺,也没有随经济改革大潮去闯荡世界的伟大抱负,父亲给他讨了一房臂粗腰圆的堂客他便带着堂客朝而往暮而归地耕耘着几丘垅田,播种着几分旱土,日子居然也过得有滋有润美美满满的。每次回家,我总得去他家新砌的楼房里坐一坐,抽几根纸烟,喝一杯谷洒,叨叨今年的收成,谈谈儿时的时光。儿时的伙伴 大都鸟散了能在小强这里寻一份美好的回忆,我真有一份无限幸福的感受。
         孩子的时光是不按日转星移的地球自转而正常运转的,饿了就闹着要吃,困了便悄悄摸着睡了,其余的时光便交付与无休无止的无忧无虑,任它带着他们疯呀狂呀,把岁月演绎成一朵路旁的野菊花,无穷无尽地尽情享受阳光雨露的滋润。
         仲春过去,初夏匆匆而至,垅间的水田恍而变成绿油油的一片,农忙在冲里人热火朝天的干劲中在陆陆续续的细雨的休止符里汇流成田头權木丛旁一个时燃时灭的烟头,牛儿也随着闲适起来,不再在齐腰深的泥土里流着汗打着呼哧淌着白沫。此时,岗上的草地已秃秃的只剩下光茬儿,孩子们也厌倦了坡前岗后的嘻闹,便又骑着牛儿换一个新的天地。
         从冲口出去,不到一里路便能看到汨罗江.弯弯曲曲的汨罗江水迤逦而来,涓涓小流聚成汨江罗江,在大洲湾汇合在一起,狭窄的水道乍然开朗,汇聚成孩子们心目中的大河。特别是夏深秋初时节,洪水与潮水互涨,水位陡升,淹没了江中湖州,从北往南望去,浪波随着湖风涌动,一直延伸到屈原大堤,听得见拍打堤岸的哐啷声,颇为壮观。如果水位过了警戒线,屈原大堤上全都挂起了灯打起了火把,人群涌动,人声鼎沸,这是孩子们 最激跃兴奋的时刻,恨不得奋袖出臂跃跃欲试,誓与碧水争风流。
         父亲说:汨罗江的水是诗做成的.汨罗江在中国的版图上原本是一条可忽略不计的缝隙,只因为二千多年前一白发老人常常挎着佩剑,在弱柳摇曳的夕阳残照里,忧伤吟咏“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行吟江畔,岁月老了,曰 子深了,诗多了,汨罗江的水也涨了。老人濯了缨,洗了足,便觉得温柔的江水足以抚平他苍老的肌肤布满的沟壑,足以让他疲惫的灵魂平和地安息.老人于是怀沙纵身中跳入江心,睡在汨罗江宽阔的怀抱,汨罗江水也就如他绵绵不断的诗情源源流淌至今。父亲说:老人忧国忧民,令人敬重,后世人怀念他,于是有了每年一度的龙舟赛,掀起热火朝天的白浪,去争渡酣睡在江心的老人,去寻觅源远流长的诗魂.。
        父亲的故事感染了我,使我深深地眷恋着汨罗江水,追慕着诗人梦幻般的行踪,于是就有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骑在牛背上,摇头晃脑地吟咏一句“帝高阳之苗裔兮,吾皇考曰伯庸”,由此我成为冲里啧啧称赞的对象,“到底是秀才的儿子,今后一定成为一个更大的秀才。”
         江南的五六月,也就是汨罗江经过冬日的沉寂再度苏醒的时期,连绵的春雨已把铺满绿草的大地喂养得饱饱的,抑或是一场暴雨,混浊的洪流汹涌而下,朽木,杂草以及一切被洪流挟持的都随着洪流狂奔,一时淹没了江干嶙峋的石堆,浸漫了白色干枯的贝壳遍布的沙滩;抑或是喜玛拉雅山溶化的冰雪汇聚于浩瀚的洞庭湖,清清的猛涨回流,让一江清波逼近河中心一片狭长的湖洲.汨罗江下游沿楚塘至白塘一带因汨罗江尾闾的改造而遗留下一片湖洲,湖洲曾被精明的江畔各村的农民利用起来开垦成一片湖地,在汨罗江干涸的季节种一季秋小麦或者种一园秋西瓜.但最精明的农民也敌不过不定时的洪水潮汐,老天爷某一时的狂怒或者酣睡时一个不经意的喷嚏,都足以让农人一身臭汗几个血茧的辛劳连同用血汗钱买来的种子一起付诸东流,让脸庞上刻满风雨印迹的伯伯阿姨们徒对满江江水嚎啕着血本无归的一年的运程.因此,湖洲随着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作怪而逐渐荒芜了,剩下的便是满洲葱郁的绿草夹杂着各种颜色的小花在江水的滋润下无忧无虑地幸福快乐的滋长。
         这是湖洲最好放牛的时期。
         成群的白鹭从洞庭湖飞来,在汨罗江的上空此起彼伏低徊盘旋,一会儿在清清的湖面上嬉戏,一会儿又栖息在青青的草丛中,和奏着汨罗江浪波的欢乐。这时期,孩子们把天堂从屋后岭 背的草坡移到汨罗江上。他们把牛儿赶到汨罗江边,“嗬”地一声牛儿轰下水去年中儿洄游江心的湖洲边,爬上湖洲,一边享受煦暖的阳光,一边悠闲地咀嚼着甘饴的湖草。 
       牛一过河,小伙伴们便偷偷解下岸边湖家小船的缆绳,一齐用力把小船推向江心。上了船,中流击水,这可是小强的拿手好戏了。小强的外婆家在汨罗江畔的南阳村,南阳村曾有过九省通衢的繁荣,屈夫子遭谗被逐流放到江南最先漂泊到南阳街的一座破庙,被一位农妇的姜盐豆子芝麻茶治好了漂流的疲乏与悲怆而染的风寒,从而在此停住了漂泊的脚步,开始了一生最悲怆的吟咏。至今汨罗还有吃豆子芝麻姜盐茶的风俗,如果你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随随便便走入一家农户讨杯水喝,你将受到豆子芝麻姜盐茶的礼遇,请不要惊奇,这是热情的汨罗人最普通的待客之道.南阳街最后衰落了,衰落的原因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个跛足瘌头和尚来点化世俗风气曰坏的南阳人,便到一农户家化斋,要化九菜一汤,愚昧的农妇参不透韭菜打一汤的玄机,还恶毒地把他赶走。繁荣已污浊了南阳街人的聪明才智和善良纯朴,于是有了一场大水淹没了南阳街的石街和楼台淹没了南阳街几百年的繁华,依旧还给了自然一个泥砖茅屋的小渔村。历史苍桑,再也见不到南阳村传说中的繁荣,南阳村依旧是驶船撒网的小渔村。我小时候 的南阳村,基本上每家都有一条小渔船,白天捡牛粪做钓,暮晚一缕残阳,摇曳着江畔几棵弱柳,映照在金色的江面,一条小渔船,丈夫摇着船,妻子下着钓,晃悠晃悠的,第二天一清早就能收获到好几条金色的大鲤鱼。小强外婆家也有一条小渔船,白天就闲置在江边的石跳边,每当小强到外婆 家,他那读中学的满舅就摇着小船带他到江面去玩。小强爱摇桨,够不到桨把也要摇,满舅只能扶着一边桨,让他够着另一边桨的桨把,摇着小船歪走着圈圈前进。小强用力地摇着双桨,伙伴们也用随身携带的木刀木枪木棍使劲地划着水,船儿便离弦之箭似的直窜江心。这时,偶尔船家发现了这群淘气鬼的行动,于是站在岸边挥着手臂粗着嗓门儿骂着娘恼怒地吓唬,小伙伴们此时可全然不顾,打着号子让船驶得更快,船到江心便对着岸边暴跳如雷而无可奈何的船家肆意地摆弄着小船惬意地笑着闹着,一边还用手里的木器欢快地拍打着水面,全然不顾在江心还安眠着一位慈祥的老人,也不去担心他们肆意的喧闹会打扰他甜淡的梦乡。当然,这份担心也是多余的,这位可尊可敬的老人,他悲怆的呼唤,他痛苦的沉吟,何尝不是向往快乐升平的景象,他何尝不为孩子们无羁的欢乐而自慰而平静幸福地眠目江心。
         有一次实在找不到小船,我们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用我们在冲里齐膝深的小沟里学会的狗急跳墙刨式游泳姿势去实现横渡大江的理想.这里我不得不又一次提到小强,就是他最早的一跃,跳进江心抓住泅渡的牛群中最年老的牯牛的尾巴,成功地游到江心的湖洲。有了小强勇敢地一跃,小伙伴们心里氧氧的,谁都不得忘记了母亲反复的叮嘱以及父亲用青竹条打得屁股皮开肉绽的威胁,一个个都跃进还有点凄神寒骨的江水把自己训练成浪里白条。
        在老人恬静的梦乡,太阳破碎的影子轻轻摇晃着,摇晃着,一会儿又凝聚成一块在波心摇荡的碧玉。孩子们累了,他们不再追着白鹭儿飞跑,也不再掐着一把把紫色的草籽花儿,一齐仰卧在点缀着白色的青色黄色的粉色的各色小花的青草地上,一任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一任小草温柔地拂过红朴朴的脸蛋。牛儿最是悠闲,在小主人的身边,它们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嫩嫩的小草,用鼻子戏戏沁着芳香的花儿,还时不时用一对在大眼睛睥睨一眼它们的小主人,似关心,似调侃,柔顺也平和。偶尔栖落一群白鹭,长长的腿儿缓缓踱步,兴致所至,它会用直直的,尖尖的红啄儿吸吮着你的脸蛋蛋,酸酸的,甜甜的,别有一番韵味。
         童年的时光就如纷纷飘落的枫叶,拾起来装点在曰记本里,在记忆深处幻化成翩翩起舞的美丽的蝴蝶,我无法把五彩缤纷的眩目色彩用心灵的画笔一片一片地涂抹,只能摘取碧蓝碧蓝的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来点缀我的诗笺."牧童骑牛背,短笛无腔任横吹",一个冲里孩子最平凡的时光由牛儿牵引着,童年的我是在牛背上长大的,在牛背上我找到 了快乐的时光 。
        人到中年,每当夜深人静,我整理好一日的繁忙,坐在窗前,独对一轮透过窗帘的皎洁的明月,此时,点燃一支香烟,品一杯清茶,静谧的时光把我带到遥远的岁月,我想:其实, 我就是一株杆根于贫瘠的红色土壤里的苦楝树,一粒随风飘荡的种子无意地落在这片长满茅草的土地,然后承受着雨露的滋润而快乐地生长。童年的我就这样骑在牛背上穿越岁月的印痕,把生命的鸿蒙定格在故乡最原始的情结。
         门前的五棵苦楝树在阳光寸雨露里疯长, 互生的羽状复叶形成一片片浓荫,遮蔽住了门前的半边天.不久,紫色花儿开了,招来了一群野蜂儿,热闹了好些曰子.一阵从斜风倒雨后,树下摇落了遍地的花泥儿,枝丫上只剩下一串串的长圆形的青果,如晶莹剔透的玛瑙一般。
         苦楝树的核果很苦,不可食用,却是一味好。.当一串串青果变成熟透的淡黄色,我便遵母亲的吩咐爬上树权上去采摘,母亲用我采摘的与镢头根一起放进大铝锅里煮成粥,喂养我家足有一人高的大黑母猪,不久,大黑母猪的肚子便膨胀起来,再不久便生下一大群嗷嗷的不停叫唤的黑色宝宝。母亲用大铝锅大铝锅的稀粥喂养着这群黑色宝宝,憔悴的皱纹间绽开了满期面春风的笑颜。
          当我采完苦楝树上最后一颗核果,我终于告别了用苦楝树果子当作射向伙伴们的子弹的年代.偶一回头,才发现童年的记忆已是昨天的故事.于是我把心爱的牛儿牵到了弟弟的面前,用面亲昵地摩娑着粗粗的角儿,然后把缰绳郑重地交到弟弟的手里。  
       弟弟,一个黑乎乎胖墩墩的小男孩,他敏捷地像猴子一样灵巧地爬上牛背,抖抖手中的缰绳,“驾”地一声,得意如骄傲的出征的将军。牛儿缓缓地走向岗坡上的草场,弟弟回过头来对我甜甜一笑,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2005/6/15 22:33:02 发表 | 责任编辑: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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