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在小河的渡口挥洒着秋的凉意。几棵老态龙钟的古柳,摇曳着挂着稀疏枯叶的近乎光秃的枝条。已是暮靄升起的时候,白昼残余的薄光,隐逸在升伏起落的河雾里,看不清清清的微波,只有田野间弯弯曲曲的沙石道蜿蜒爬上山坡,通向唯一一条向山外闯的柏油路。看不清路上车辆的影子,偶尔一两声汽笛,在越来越浓的暮雾中呼啸而过。 老校长站在渡口的青石板上,他擎着一把旧黑伞,目光专注地遥望那个人影乍现的山道拐弯处,焦急的神情间或显现在他古铜版似的刚毅的脸庞里——回来了,应该回来了,末班车的汽笛声。
老校长在等待到县城参加艺术节的孩子们。清晨,雄鸡第一啼唱,东方刚泛起第一缕晨曦,他摇着喜鹊般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的孩子们过了河,再陪他们走过田野间弯弯曲曲的沙石路,爬上公路,直到孩子们登上迎着晨光而来的中巴车。孩子们漾着甜蜜而幸福的笑容向挥手,欢快地喊着“校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校长再见”。
周蓓最后一个登上中巴车,她深情地说:“校长,您回去吧。”
老校长无比信任地注视着她,点点头,挥挥手。中巴车卷尘而去,留下校长孤独的身影,在飒飒秋风中哆嗦一下,又坚定的稳立在公路旁。
老校长的心情是无法平静的,要知道,参加县艺术节,让山里娃在电视里跳呀舞的,这可是青江小学破天荒的一件大事。在他当校长的十几年来,一直守着破旧的校舍和几根白色粉笔,他看到的只是孩子们跳橡皮筋的腾挪或听他们哼几句爷爷奶奶教的几句儿歌。而这一切现在改变了,因为学校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周蓓。
周蓓是刚从师范学校艺术班毕业的。她的家在靠近县城的郊区,鬼使神差的,毕业分配她却来到了离家遥远的山乡。而她与青江小学的缘份,是校长红着脸结成的。校长早就有物色一名音乐教师的愿望,这个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于是粗着嗓门抡着胳膊硬把已分配到乡中心小学的周蓓挖来了。
周蓓如一只可爱的百灵飞进这古朴而有点沉旧的校园,正如一位诗人的咏叹,“校园因她而美丽”。散发青春活力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周蓓正如一道美丽的风景,在校园里领着一群天真灿漫孩子们或歌或舞,让这原本单调乏味得有点沉闷的校园里充满着勃勃生机。
而目睹着快乐天使般的周蓓,老校长总是泛起一阵内疚感,让这样一位阳光般的女孩从此生活在蓬草荆棘中,这毕竟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她本是苗圃里生长出来的一株鲜花,娇嫩稚弱,现在要让它在凛冽的北风里熬受寒冬,虽然是求贤若渴,但校长并不愿意忍受鲜花萎谢的凄凉。而周蓓,这位带着美好憧憬的女孩在新奇丢失在萧索而贫瘠的山坳的秋风里时,孤独与寂寞也就时常造访她,让她还在经受锻炼的意志力左右摇晃于现实与理想之间。确实,她很美丽,她也很稚弱,任何一个意外都可以让她的美梦破碎,任何一次打击都会让她成为艰苦生活的俘虏。
那是老校长接到教育局关于艺术节准备工作通知时,他正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思考怎样调动周蓓热情的措词,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校长,周……周老师被叶小龙气得跑……跑回家了。”
确良
愰如一声惊雷响过,老校长嗖地站了起来,向渡口奔去,两个孩子不知所措地,跟着他跑向渡口。雨带着凉凉的秋意,湿透了她的头发;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打在脸颊上,象一道道冰痕从苍桑的脸庞划过。老校长全身湿透了。船已到了河的中央,周蓓打着一把颤抖的小红伞站在船头,把一个长长的背影投下来,映在湿淋淋的河面。老校长呆呆地站着,喉咙苦涩涩地,嘴角颤动不已。
孩子们跑过来了,他们紧倚在老校长的身边,用哭泣的声音呼喊着:“周老师——”。
一颗泪花混着雨水滚落下来,老校长失声喊道:“蓓蓓”!
一声苍凉而亲切的“蓓蓓”!周蓓转过身来,看见伫立在青石板上的老校长,小红伞从肩头滑落。“校长”她在心里涩涩地呼唤。
稻花飘香时节,她带着新奇和陌生穿过碧绿的稻田,沿着沙石道来到了青江小学。青江小学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小院,前后两排教室,西边是教师住舍和办公室,东边便是厨房和杂屋。这座小院原来是一位地主家的旧舍,后来被专政后便变成了学校。就在前两年,这位地主的儿子从海外归来,特来家乡,睹物伤怀,感慨一番思旧的乡情后,特地还捐了一笔钱。于是校舍的窗户配上了玻璃,教师住舍糊上一层308,地板也打上水泥。校园环境也改变了不少,两棵古老的桂花树下栽上了两圈郁郁的冬青,四季月季玫瑰争相竞开。校园门口砌了花坛,两株七里香象两个敦壮的侍卫,肃立而迎接着远来的客人。山里娃高兴地说:校园里外总是春天。
周蓓在教务处报了到,便提着行李推开属于自己的房间。此时老校长正从窗户上下来,他两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又不经意在额上擦了一把汗,呈现在周蓓面前的是一张汗渍斑斑的含着敦厚笑容的大花脸。
“风钩掉了,我给你重新钉上,寒冷的风嘎然就至了。” 周蓓望着这位和蔼可亲的山里大叔,山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周蓓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无悔的。当母亲犹为她分到一个小山村而不停抱怨时,她就以灿烂的热情融化了母亲满脸的冰霜。在她年看来,世界上的事物都如理想一般美好,华夏大地祖国的每个角落不都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天。她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寻找一片栖息的绿荫,虽然那时还并未感受到杨柳依依稻穗清芳流水悠悠还有老校长美丽的笑容。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了。
而接踵而来的是,爬上小山岗上如卧牛的山石,站住它的犄角上送走了燃烧的夕阳隐没它最后一抺晖红,夜来临了。月冷清清地挂在树梢,几颗并不明亮的星星慵懒眨着朦胧的睡眼,满院是树的阴影和秋虫的鸣叫。自由是有了,从母亲精心呵护的爱的枷锁下挣脱的自由,是一盏孤独的灯,清辉散满四壁,找不到一点浪漫或者说新奇激动影子,而主宰自己情绪的应该是孤独与寂寞之类的。孤独、寂寞,是的,确实是有一点,这对于一个不满二十岁还沉浸在花儿蜜儿般幸福生活中的天真活泼热情的女孩子来说,要用无聊的小说和莫名的烦躁来打发青春时光,难免有点说不出的伤心了。
第一颗泪悄然落下的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老校长来了,手里拿着手电筒,肩上搭拉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脸上仍是温厚慈祥的笑容。
“孤独吗?有一点儿吧”。老校长在她腾挪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说一边取下黄挎包,“你婶子油炸的板栗,她说你一个女孩子怪不容易的,非要我提着来给你尝个新鲜,来呀,坐下,别紧张兮兮的,生活在一起就都变成了亲人朋友了。”
第二颗眼泪落下来了,周蓓没有去擦,她没有必要去掩饰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热情的老校长,憨厚朴实的山里汉子现在正为她剥开一粒黄灿灿的油炸的板栗递过来,“吃尝尝你嫂子的手艺,让她打心里高兴高兴。
这就是校长,如慈父般的老校长,这个第一面就让她深深敬重的山里汉子,此时正在细雨朦胧的渡口的那块青石板上呼唤着她的名字,他苍凉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深情,他慈祥的泪光里满是深情的呼唤。
船驶近了青石板,小红伞飘落在船仓中。周蓓扑在校长的怀里,任他颤抖着的大手抚摸着她湿淋淋的头发。雨如雾般仍在朦朦胧胧飘舞,渡口掩遮在朦胧的雨雾中,一片茫茫。“回去吧,孩子,谁叫我们是教师!”校长的声音有点哽咽,一粒泪花谷碌碌的,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
洁白的短上衣套着洁白的短裙,红色的贝雷帽配着红色的长筒袜。这是周蓓精心设计的演出服。她让母亲陪着看花了一个星期天在县城集市里选购好面料,然后设计好图样,让山里小有名气的裁缝,也就是校长慈祥可亲的妻子赶了三五个通宵制作出来的。孩子们穿上整齐划一的服装,顽皮地来一个立正敬礼,像模象样地令校长眉眼儿都笑开了。
这是周蓓的第一个产品了。可爱的女孩子,当她在老校长真情的感召下,她觉得再也离不开这座山坳里的小学,再也离不开这群快乐天使般的孩子们了,也许我们不能美化我们的主人公写上一些为祖国教育事业献身的誓言,但我们的周蓓确确实实咬了咬牙关心里暗暗地说过“我一定要好好地干下去”。
而她首先要好好干的便是准备好参加市艺术节的舞蹈节目《走进新时代》。在这些日子里,年轻的周蓓唯一的愿望是带着孩子们走进县城那五彩缤纷的舞台,让山里的孩子们去展示他们的美丽。白天指导孩子们的舞蹈动作,面部情感表露,晚上还得思考每个编排的细节,顾及舞台表演时的灯光效果;嗓子沙哑了,夜里失眠辗转反侧睡不着,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舞蹈,为了山村小学的美丽。确确实实,周蓓投入了十分的热情,从中她也真正感受到“累”的滋味。而仔细回味,她觉得累中之乐是无穷的,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也就是人生真谛之所在吧!
孩子们终于赢得了乡里到县城参赛唯一名额。一大清早,老校长亲自摇着小渡船送孩子们过河,又用殷切的目光送他们登上远去县城的中巴车。而他在渡口守着小渡船,急切地等候她们的归来。一只河鹭儿“嗷”的一声落在河岸的草丛中,悄无声息了,柳条儿歇息了,不再是晃悠悠地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和静静的河水亲昵地呢喃不已。
“校长”首先是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校长,校长——”接着是一群女孩子雀跃地欢呼。 校长惊喜地发现山道拐弯处,闪出一顶两顶的红色贝雷帽,然后是一群顶着红冠冠的小白天鹅飞拥过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簇拥着静静地噙着眼泪的周蓓。
老校长迎上去,周蓓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扑在老校长的怀里,哽咽着……
“校长,这是我们给您的奖励”,一个小女孩把“市文艺节目汇演舞蹈类一等奖”的奖旗送到老校长的面前。 “谢谢同学们,谢谢同学们”!老校长激动地接过奖旗,然后兴奋把手一挥,“孩子们,上船吧,让我们胜利班师回朝。”
孩子们一个个小燕子般飞到船上,校长又摇起了双桨,小渡船“嗖”地在平静的河面激起一朵朵浪花。
“小小渡船,小小渡船,渡船就我、像一只摇篮,……”一个孩子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日出摇来满河的童话,日落时摇走彩色的梦幻,啊老师亲爱的老师,你就象那一只渡船……”孩子们一起深情地唱起来。
周蓓看着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双掌轻轻的抚起节拍。 老校长笑了,泪花与雨水一同滚落,他陡然觉得双臂更加增添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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