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湘北的一个小山村,沿着一级一级的石板路,在一个小山头的半腰,依稀就能发现我那竹林掩荫下的老屋。老屋是传统式的三间,中间是宽敞的厅房,两边的厢房便显得狭小多了。老屋的基脚是石头垒成的。山里面缺的东西很多,唯独石头不缺,盖房、铺路少不了石头,还有厅房门前两座石狮子,坪上古老榕树下的石桌石凳,俨然是在炫耀石头的美丽。
老屋是祖父辛勤创下的家业。祖父是一个石匠。他每天进山到石场采石坯,然后加工成碑、石凳、石桌、狮马等各类精致的石头产品。祖父是一个勤劳的石匠,他不知在手掌上磨下多少层血茧,也不知敲掉了多少把铁锤、铁挫,然后便挣下了这座老屋。虽然老屋后檐铺的是毛草,墙也都是泥坯垒成,但在以树皮草根充饥的日子里,这无疑是一大壮举,祖父无疑也是一位传奇式的英雄。
后来,祖父渐渐地老了,慢慢地,他也再不能靠石匠的手艺营生了。祖父没有读过书,也就不懂得为什么在这小山村里允许办厂,什么石具加工厂、石磨厂、石原料厂,轰隆隆的机器喧闹一阵,像模像样的产品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便宜也精致,成批大量地占有了市场,这一下便剥夺了祖父的饭碗。
祖父是不愿去这些小厂当师傅的。解放前当习惯了长工,以至于听到给人帮工之类的词脑儿就有点发怵。于是,他只能时常眷恋地拿起他的石锤、石凿,雕刻一些别致的小饰,像我胸前的小石锁,儿子佩戴的麒麟。这些令朋友同事们砸舌羡慕的玩艺就是他的杰作。
好在这年代祖父不需再为生计操心,他的儿子、儿媳,也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不拘于小山村贫穷与闭塞的束缚,闯荡到山外在镇上开了一家南杂店。父亲山里汉子的辛勤与母亲农村大嫂的热情,足以让钱如流水般涌进他们的腰包。父亲在镇上最火的地段购置地基盖了一幢小洋楼,同时也让我成为同学们眼里有钱花的少爷,能顺利地完成从小学到大学的学业。
父亲是诚心诚意地接祖父到山外来生活的。但祖父说他喜欢清晨起来在幽幽的青石板路上聆听鸟儿们叽叽喳喳的聒噪,他喜欢在叮铃铃的泉水里濯洗他的双足,他还喜欢在石锤石凿的敲击中感受劳动的乐章。父亲最最执意的要求也就无济于其事了,只能任他老人家在古朴的老屋里享受清新、寂寞的闲适时光,只是偶尔带上我抽一点空闲去探望探望他,以慰藉老人思念亲人的孤独。
我在山村生活的日子并不长,老屋在我的印象中却还是深刻的。总记得在随着父母回老屋的日子里,曾和我一般大的娃儿,狗儿屋前屋后采杨梅,爬上高高的板栗树摘板栗。闲了便和爷爷在老屋前的大榕树下的石桌上摆下楚河汉界大杀一场。爷爷拙劣的棋术远不如他石雕小玩世儿精致,而他又总喜欢顽童似的不服输地嚷着再来再来。老屋是我记忆中的老屋,它留住了我许多童年的欢乐。
现在,祖父已去世多年了。我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成家立业,也拥有了一套不失奢华的三居家。我已很久没有回过我的老屋。父亲曾给我来信说,一年的山洪冲垮了老屋的后墙,他回家重新修葺了一番。他说他和母亲每月总得回去住上一两天,在祖父灵前上柱香,到他坟头烧几串纸钱。他还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你还是不要忘记了老屋,不要忘记了它的古朴与清幽。
好久没有回老屋了,它满壁的青藤又该绿了,他檐上劲立的蓍草还在迎风摇舞吧。漫步晚风摇曳中,夕阳烧红了天外,我对妻说:“我们该回一趟老屋了。”
啊,难忘家乡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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