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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 鸯 坟(一)
  文 / 亚细亚野马
              第一章  麻油匠杀了黑氓牛
    1945年初,腊月二十九,日本人侵占下的电报局墚镇。
    一场大雪过后,天空一片瓦蓝。
    惨白的阳光照耀着覆盖在地上、道路上、房顶上的白雪,反射回刺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看那美好的雪景。
    随着人、牛、驴走路和车轱辘的前进,大街上“嘎吱、嘎吱” 的压雪声连连不断,十分刺耳。
    由于积雪,家巴子(家雀、麻雀)、白灵、黑角角、刘长腿 吃不上草籽和粮食,忽而“突噜”飞起,忽而“嗄” 一声落下,显得焦躁不安。
    电报局墚镇虽然号称十字大街,其实就有东西一条街,南北方向只不过是一条大一点儿的巷子。大街两侧大部分是小买卖家,大点儿的买卖只有两三家,最大的就是座北向南的边家贸易商行。
    也许是日本人在中国气数已尽的前兆吧,寒冷的小镇好像有了生机,人们忽然对过年有了格外的兴趣。阳历年以来,电报局墚镇的小买卖显得比往年要红火的多,家家户户都要置办一点儿年货,最不济也要买两三张窗花、一张红纸、两根二起炮。
    大街上人很多,但是很安静。
    凛冽的清风掀起一团一团小雪颗粒,打在人们冻的发紫的脸上。拉车的牛和毛驴鼻孔周围围着一圈儿白霜,呵出的气马上变为一团白雾。有钱的人们穿着白茬子皮袄、皮裤和毡疙瘩,戴着调面子皮帽,身上不太冷,走得不太急。没钱的穷人身上不挂一点儿皮,腰里挣一根草绳子,两手套在棉衣袖子里,冻的嗦嗦发抖,走路既快又急。
    小镇的大街上不时有南来北往的牛车毛驴车走过,有的是刚刚来到,有的是已经办好年货要回去。熙熙攘攘的人们在大街两边的地摊儿上往来穿梭,他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
头戴一顶破毡帽的麻油匠夹杂在人群中。
    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不但身板儿高大,而且肩膀宽阔,由于大部分时间是在油坊干活,他的脸不像一般受苦人那样黝黑,但是明显的泛着油光。一身油渍麻花不合尺寸的棉衣服裹在他结实的身体外。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忙乎了一冬天的麻油匠榨完了最后一锅油,便赶快上街来置办过年的东西,同时也在为心中谋划了五六年的报仇计划作最后的准备。
    麻油匠迈着缓慢的步子,不时的停下来问问窗花的价钱,看看山核桃的成色,闻闻酱油醋的味道,但更多的时候是向大街上张望,他希望看见黑氓牛。
    “闪开!闪开!他妈的,眼瞎啦!没看见赫警长过来了吗?”
    小心翼翼的行人们突然受此一惊,霎时乱了营,街面儿的行人赶紧贴着墙根走,女人们惊慌失措钻进店铺,唯恐避之不及,小孩儿们吓的四散逃窜。
    机警的麻油匠抬头向喊声望去。只见黑氓牛头戴黑面棉警帽,外披黑色棉大衣,内穿黑色棉警服,腰扎香牛皮警带,脚蹬综色踢死狗反毛大皮鞋,肩挎盒子炮,腰佩东洋骑兵刀,嘴叼哈德门香烟,鼻子里哼着《老爷子骚媳妇》的下流讨吃调,带着他手下的八个黑狗子耀武扬威地朝边家贸易商行走来。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瞎子想往墙根儿里躲,却鬼使神差的拐到路中央,被黑氓牛手下的一个三角眼黑狗子一脚踹倒:“你他妈眼瞎啦,好狗还不拦路哩”。
    老人战战兢兢地分辨说:“我是瞎子”。
    “你妈x的,瞎子就有理啦?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我想给黑爷爷让路来着,这不是瞎眉黜眼看不见吗?”
    “嘿咳!你小子还敢顶嘴?看不见?看不见咋不迭到沟里去喂狼?”
    见老人还要分辨,另一个塌鼻子黑狗不耐烦的说:“跟他个瞎酷眼的滥滥个啥,这老几巴头子说不定还通共匪哩,抓进去算啦!”
    黑氓牛恶狠狠地训斥他的两条黑狗:“真罗嗦!他一个瞎酷眼的老棺材瓤子能通什么匪?按老规矩办不就得了?顶嘴割舌头!”
    塌鼻子黑狗得令,上前用马刀撬开老汉的牙关,三角眼用手掏出老汉的舌头,“噌”一刀拉下半截儿。鲜血霎时顺嘴涌出。
    老汉“啊”一声惨叫,跌跌撞撞昏倒在路边儿。
    一个行人小声地问另一个躲避的人:“这是谁?”
    行人吃惊地反问道“你连他都认不得?这就是黑氓牛呀!”
    “这么厉害?”
    “你以为哩?”
    “莫非他敢把人吃了?”
    “那可没准儿?”
    “凭啥哩?”
    “凭啥?”行人看看左右无人,悄悄地说“就凭人家的盒子炮和日本干爹!”说完又叮嘱那人“后生,小心点儿吧,那是活阎王,没事儿可不敢招惹他,一旦犯在他手下,小心你吃饭的家伙!我可不是吓唬你。”
    说完,两个人都慌慌地转进小巷子走了。
    黑氓牛是周围几十里都闻名的大赌徒和无赖鬼,膀大腰圆,力气过人,生性歹毒,电报局墚街上的混混儿都依附于他,再加上他投靠了日本人,所以无人敢惹,就连有钱人家也要隔三差五向他进贡,为的是相安无事,子孙平安。
    黑氓牛没有老婆,全凭耍钱赢人妻女,谁要是输了没有钱,就逼着你拿自己的老婆或闺女顶帐。视输的钱物多少,决定和输家的老婆或闺女睡几天。黑氓牛是爹娘做就的好汉势,人称“活毛驴”,脐下的功夫十分了得,再加上天天吃“大力丸儿”,精血格外旺盛,遇到好女人,可以一黑夜不睡觉。凡是被他睡过的俊俏女人,没有一个是自己个儿两条腿走回家的,不是车搬驴驮就是门板抬,回家不保养半月十天甭思谋起炕,三里五村的漂亮女人们只要一听说黑氓牛来了,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魂魄出窍,赶紧钻箱入柜下窖子,来不及躲的就往脸上抹锅底灰。
    黑氓牛天生就是吃赌饭的人,掏宝押宝推牌九,百分儿别棍儿十点儿半,碰和挂和打麻将,样样精通,而且都有损招,耍十回,赢九回,所以有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女人。日本鬼子来了以后,黑氓牛消停了一阵子,后来看见日本鬼子也不是东西,很快就又重操起旧业,而且还在电报局墚开了一家赌场。日本人看他眼黑手毒、威镇一方,就请他出任电报局墚镇的警察署警长。自从当上了警察署的警长,黑氓牛觉得自己也是官场上的人物了,应该活的体体面面,所以也正正经经地娶了一房媳妇儿。那媳妇名叫柳红莲,原本是妓院的窑姐儿,长的漂亮自不用说,关键是打情骂俏十分在行,惹的日本牛头小队长渡边也按奈不住,有事没事往黑氓牛家里跑。黑氓牛看出了其中的蹊跷,索性做了个顺水推舟,把柳红莲做了肉弹射向牛头小队长。从此以后,黑氓牛又过起了今天楼窑姐儿、明天逛妓院的花花生活,不间不断还要睡睡输家的老婆或闺女。玩儿腻了以后就去小寡妇野玫瑰家尝野味儿,对外号称是他的半个老婆一个家。
    今天,黑氓牛借着维护街面儿治安,开了一张过年用的货物单,要给边家贸易商行送去。割了瞎眼老汉的舌头以后,他们好想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说笑笑、扬长而去。
    麻油匠今天也是来置办年货的,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盘算,他要为杀黑氓牛作些准备,一是最后认死黑氓牛,二是搞清楚野玫瑰的家在那个位置,门朝那离开?院墙有多高?如何进去?怎么出来?有没有看家护院的狗?。没想到又看见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惨剧,当时就恨的牙根儿紧绷绷,两眼冒火星,两手紧握空拳,只想立马上前结果了这个无恶不作的东西。如果说过去还有一点儿道听途说的话,今天这一幕血淋淋的惨剧就足以证明黑氓牛果然是万恶滔天。麻油匠暗暗咬牙:“不杀你黑氓牛,天理不容!”  
    麻油匠虽然以前也看见过黑氓牛,但那时候主要是恨的咬牙,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如今要杀他,必须认死面相,免得错杀了好人。他特别用心地瞅了黑氓牛好几眼,牢牢地记住了他的相貌特征:把墩儿大汉,圆盘黑脸,横肉暴涨,老鼠小眼,下嘴唇突出,嘴拐角有一小撮长毛。
    按照麻油匠的计划,趁大年三十黑氓牛去他野老婆野玫瑰家里熬年年的机会,悄悄潜入野玫瑰家里,杀了大仇人,然后回家痛痛快快庆贺一番。所以特意多买了好几挂鞭炮。心里说:“黑氓牛,我操你妈!你等着老子给你开膛破肚脑袋搬家吧!明年的大年二十九就是你的周年。”
    黑氓牛没注意到麻油匠的出现,仍然耀武扬威地在大街上迈着四方步。在他的心目中,压根儿没把麻油匠之类的人放在眼里,他甚至不知道麻球烦有一个为父报仇的儿子。
    麻油匠认死黑氓牛的面像以后,拐进二疙瞭巷。
    二疙瞭巷里住着野玫瑰家。这是黑氓牛当了警长以后给她置的一处新院子。
    麻油匠仔细观察着野玫瑰家的院落:半亩大的院子,座北朝南有三间正房,房顶上披着胡麻柴和牛粪。院墙多半人高,大后生一蹦就可以跳进去。三间房的窗户全部安着时新的亮玻璃,家门是两扇合缝很严的对门儿木头门,门框上方中间挂着一把锁。证明家里没有人。麻油匠往院里扔了一块石头,没见有狗穿出来,也没听到狗的狂吠声。
    一切看好之后,麻油匠觉得事情有了八九分把握,背起他买的点心、红糖和鞭炮拐弯抹角回家走。
    回家的路路过李秀芝得家,李秀芝正好出来倒洗菜水。
    麻油匠隔着院墙喊道:“三毛桃!” 
    李秀芝漂亮的粉脸上露出意外的惊喜,压低声音问“万海,你这是干甚去呀?”!
    “我去置办了点儿年货,正要回家。”
    李秀芝不解地问“回家怎么走这里?”
    麻油匠扯谎说“概也不出来,顺便瞎转悠。”
    “婶婶一个人在家?”
    “嗯。”
    “身子骨好吗?”
    “好着哩。”
    “你快回去吧,不然婶婶一个人该担心啦。”
    麻油匠嬉笑着说“我想进家去坐坐,行不行?”
    三毛桃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老两口都在。”
    “那你出来,咋们俩好好说会儿话。”
    “我出不去,娘盯的可紧哩,要是知道我偷着出去会后生,还不把我的腿打断!”
    麻油匠两眼含着泪花儿说“我实实是想的你不行。”
    “我也想你呀。”
    “三毛桃,我要娶你!”
    三毛桃一下子羞红了脸,忸怩着说“要娶你就紧着点儿办,这几天可是有说媒的了。”
    两个人刚刚说了不几句,三毛桃娘在家里朝外喊“三毛桃,你个贼丫头,一嗄眼的功夫又倒没影儿啦!”
    三毛桃赶紧说:“正月十五观灯咱们大街上见。”说完话,一溜小跑进了家。
    麻油匠看着三毛桃的背影儿,久久舍不得离去。
    他今天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儿瓶一样,说不上是喜悦、激动,还是焦急、烦闷。他虽然一心要报仇雪恨杀死黑忙牛,但是黑忙牛毕竟是五大三粗,而且还有枪,一旦失手就成了黑忙牛的枪下死鬼。自己死了不要紧,自己的瞎娘可怎么活?他一心盼望着儿子重振家业,延香续火,自己一死,娘亲就是雪上加霜,不死也要脱层皮。还有三毛桃,早就盼着快成亲,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死了,非得了疯病不行。看起来是自己一条命,其实连着三颗心。所以他今天特别想见三毛桃,尽管不敢齐根末尾告诉她实情,但见一见面儿倒像是心理踏实一些。
    房里传出三毛桃娘的破口大骂声“不要脸的东西,一撒花儿就没影儿啦,想汉子想疯啦,你甭着急,老娘过了年就把你嫁到四拐子家。”
    “娘说的是甚话,谁想汉子啦,人家在家里憋了一天,到院里站一会儿不行?”
    “你见人家谁十八九岁的大闺女在院里站啦?啊-----!”
    “院里站站就是想汉子啦?你天天还在院里站了,许你站就不许我站?”
    “啊呀----天呀,你还敢犟嘴哩,看老娘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听到这里,麻油匠“呸”的一口痰唾在地上,骂了一句“什么东西!活牲口!”一扭身气狠狠的走了。
麻油匠的脚步刚走到院门口,刘绣花便听到了儿子熟悉的脚步声,她已经做好了儿子最爱吃的蒸莜面炖酸咸菜叶,单等儿子回来就吃。
    刘绣花虽然两眼失明,但不是自小时的,家里家外的活计她都知道,别扭了几个月后,也就比较顺手了,到后来还可以上街买东西、井上担水,家里做衣裳。七八年来,她和儿子的衣裳全是她自己缝缝补补,从没求过人,只是一条,别人不要随便动她的东西,挪动了地方她就找不见了。
    麻油匠一进家,刘绣花便将满满一碗热水端到儿子面前:“快前热热儿喝一口,小心吃饭压住冷气闹肚疼,娘这就给你端饭。”
    一荆拼子细祯祯的莜面鱼鱼端上来,满房子热气腾腾。紧接着沾莜面的菜汤汤碗也递到麻油匠的手里,碗里盛下多半碗香喷喷的酸咸菜叶,炕上还放了一小盆儿酸胡萝卜,黑亮亮的磁盆配上金黄色的胡萝卜菜,使人不禁馋涎欲滴。
    麻油匠两眼一亮,知道这是娘专为自己做的,眼圈里立刻涌出晶莹的泪花。
    大年根儿啦,家家户户都榨好了新麻油,张罗着过年。忙乎了一冬天的麻油匠今天关了他的油坊,跟着儿子忙乎油坊的娘,今天第一次有工夫用心地为儿子做茶饭。
    娘今天很高兴,不住地问街上的事情。
    麻油匠低着头闷闷地吃饭,他还在想杀黑氓牛的事。对娘的问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几句。
    娘知道儿子有心事。但他没想到儿子明天黑夜就要杀人。
   “儿啊,你有甚心事?跟娘说说,甭一个人憋在心里,小心憋出病来。”
    麻油匠突然意识到娘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心事,他知道,只要娘发现了他的计划,他就杀不成黑氓牛。为了稳住娘,不影响自己明天杀黑氓牛的计划,他赶紧换上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口气, 
    “娘,你甭想那么多,儿子好好的,甚心事也没有,你就放心吧。今年是油坊开张第一年,娘跟着我没少受累,咱就坐它一正月,好好儿歇歇。”
    “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儿有心事娘能不知道?”
    “娘,真的没有心事。”
    “快甭安慰娘啦,娘不过就是眼瞎,常言道:眼瞎心里明。不管你想啥,就是不能想杀人的事,过去的事就算过去啦,黑氓牛迟早也会遭报应,咱不杀他,有人杀他,人不杀他,天也会杀他。娘担不的惊受不了怕,想安安稳稳过几天省心日子。眼看咱的油坊烘烘火火就要挣钱,要是作务的好,明年一准能赚几担粮。娘盘算着,等过了年,就给你张罗媳妇。你奶奶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抱上你啦。”
    “娘,你甭瞎操心,我只是气恨黑氓牛,今天我亲眼看见他把一个七十多岁老汉的舌头给割了,那鲜血流了整整一条街,真让人伤心,那黑氓牛咋说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世道黑的,咋就没人管管呢?”
    黑氓牛作恶太多,关于他的事,能说三天三夜。刘秀花只是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了几句,没敢明白骂出来。他怕勾起儿子的性子,动了杀机。他怕失去儿子。
    “给娘说说,相中谁家闺女啦?”刘秀花故意扭转话题。
    “娘,天儿黑啦,咱们睡吧,大年初一早起我给你拜年的时候告诉你。”
    “我儿说的是,明天的活儿还多着哩。娘盘算着炸点儿糕和油饼儿,顺便再炸几个油布袋(果蛋子)和麻叶子,这么多年啦,娘还没有好好给你过过年哩。”
    大年三十晚上,娘儿俩个捏好饺子以后,刘秀华对儿子说:“忙乎一年了,你也出去耍耍牌,逗个红火,娘给你看家。”
    麻油匠痛快地答应道:“哎”!他正等娘说这句话。
    往年年三十,娘也会叫他出去耍耍,但是他没有心思,今年他要杀黑氓牛,必须出去。但要等娘放话,只有娘亲自说了话,她才不会起疑心。
    麻油匠麻利的穿好了鞋,接过娘给他准备的几张纸票子,快步走出家门。
    走到院子里以后,麻油匠从贴墙根儿的柴火堆里抽出两件早已穿破的烂衣裳,仔细地套在身上,然后又把油坊切麻用的牛耳尖刀,牢牢地抃在裤腰带里,这是他今儿早起就准备好的。一切收拾停当后,麻油匠对着窗户深情地望了望还在张罗的娘亲。心里说:“娘啊,儿要是回不来,就不能给你进孝了,你佬全当没生养我这个儿子吧,儿子在阴曹地府也要保佑你平安。”
    电报局墚年夜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挂出了红灯笼,各色各样纸糊的灯笼随着寒风摇动,照耀着窗户上门板上贴着的红对联儿、各色窗花和昏暗的天空。小孩子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拿一根棍儿挑着小灯笼,唧唧喳喳地沿街放小炮。
麻油匠无心观赏美丽的夜景。
    他很激动,但不是为大街小巷的美景,而是为种在心里七八年的仇恨种子今天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他很害怕,但不是怕黑氓牛,不管黑氓牛有多么厉害,他也不会怕他。黑氓牛是大仇人,对仇人只有恨,没有怕,而且也不能怕。为了报仇,他已经蓄谋了好几年。他害怕的是万一杀不了黑氓牛,娘的命也保不住。还害怕自己小命呜呼后,二秀被他大和娘许配了别人。他太爱二秀了。如果他还能活,就一定要娶二秀做老婆,别人谁也不要。
    麻油匠从家里出来以后,沿着背街小道直奔二疙瞭巷。一路上只遇见几个放炮的小孩子,他们光顾着玩耍,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出现。麻油匠很庆幸,预感到今天的行动可以成功。
    天气很冷,麻油匠呼出的气,立刻就变作一团白雾,但他心里很热,今天是他报仇雪恨、大快人心的日子。
    不肖一袋烟的工夫,麻油匠已经来到野玫瑰家的院门外。他听见黑氓牛和野玫瑰正在房里说荤话。
    “等包完羊肉馅儿饺子,我给你包牛肉馅儿饺子,管教你一咬一股水,嘿嘿嘿-------。”这是黑氓牛流气中带着淫笑的声音。
    “妹子的水早叫你舔干了,除非你往上唾唾沫。这叫咋吃咋吐。哈哈哈------。”这是野玫瑰放荡中带着浪笑的声音。
    麻油匠在心里狠狠的骂道“一对狗男女,都不是好东西。”
    麻油匠之所以拖拉到年三十才杀黑氓牛,原因就在野玫瑰身上。大街上杀黑氓牛不便下手,即使成功,自己也必死无疑。在野玫瑰家里杀黑氓牛,怕野玫瑰事后告了日本人。杀了黑氓牛离家出走又不忍心瞎娘,直到刚才站在野玫瑰家院外,他的这个难题也没有最后解开。真是大肚老婆骑铲驴,前后为难。
    现在他听了黑氓牛和野玫瑰不堪入耳的说话,突然下了决心:只要野玫瑰发现是他杀了黑氓牛,就一起送他们见阎王,反正也不是什么好鸟,活在世上也是害人的狐狸精。
    麻油匠两手一拓墙沿儿,跳上墙头,沿着墙头“嗖、嗖、嗖”快步走到西山墙,踩住墙头“噌”一下上了房,看看周围没人,赶紧把野玫瑰家遮烟囤的炕板子捂住烟囤口,然后麻利地跳下房,拣了一根木头棒子,快速地钻进柴火垛藏了起来。
烟囤口被扣的严严实实,刚才还往外涌的浓烟,立刻没有了综影。
    不一会儿工夫,野玫瑰家里便传出了“咳咳喀喀”的咳嗽声。麻油匠躲在柴火垛里开心地窃笑。只听野玫瑰连咳带喘地对黑氓牛说“快出去看看,是转了风头了还是烟囤板子跌到了?”
    黑氓牛披着棉袄出来一看“他妈的!甚时候风把烟囤板子吹倒啦?真他娘倒霉,一冬天也没倒过,偏偏年三十倒了。害的老子还上一次房。”
    天气很冷,黑氓牛冻的哆哆嗦嗦上下牙根二直敲打,急慌慌地走进柴火囫囵。
    麻油匠在柴火棍儿缝隙间看着黑氓牛朝柴火躲走来,牢牢地握紧木头棒子,单等他低头踩柴火垛的时候,从后脑勺一棒子擂死,然后再给他开膛破肚脑袋搬家。
    一不两步三步------,
    黑氓牛离柴火垛越来越近,麻油匠的心也“咚咚咚”越跳越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悦还是害怕。
    麻油匠平时连一个小蚂蚁都不忍心捻死,如今要亲自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娘的害怕,他也有过动摇的时候,但一闭上眼,他大拖着两条血腿爬进家的影子就会出现,无论他怎么劝说自己,那影子就是抹不去,他知道,如果不为大报了这个血海深仇,他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黑氓牛走到柴火垛根儿,正要往柴火垛上爬,麻油匠一个箭步冲出来,举起木头棒,照着黑氓牛的后脑勺狠狠擂下一闷棍,黑氓牛只是“哎吆”了一声便像死狗一样没了动静。这一招儿,是他看人家宰牛的时候学的。为了杀黑氓牛,麻油匠没少看宰牛杀猪,生怕到时候失了手,反搭进自己的性命。
    麻油匠知道黑氓牛只是被他打昏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醒过来,必须赶快结束他的狗命。他麻利地从裤腰带上抽出切麻刀,板住黑氓牛长满横肉的大圆脑袋,就像切西瓜一样顺呼气筒一刀切断半个脖茎,鲜血立刻顺着血管喷射出来。
    黑氓牛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抽搐,那样子好像还要站起来。麻油匠心里不免一急,赶快又在二窝茎后狠狠地切下一刀,黑氓牛的脑袋终于搬了家。
    此时此刻,麻油匠真想痛痛快快地喊几嗓子:“大!儿子给你报仇啦!”
    正当他要给黑氓牛开膛破肚的时候,野玫瑰嚷嚷着出了院:“遮个烟囤咋这么费事?是不是又跟那个骚货拉挂上了?”
    麻油匠听的野玫瑰出来了,急忙用柴火盖住黑氓牛的尸体,自己重又钻进柴火垛里躲起来。
    野玫瑰看看房上没人,柴火囫囵没人,四下左右都没人,不禁心生怨恨,咕哝着骂道:“黑氓牛!你死哪儿去啦!你要把老娘呛死啊?”她哪里知道,她最心爱的黑氓牛哥哥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再和她说话啦。
    野玫瑰进家去穿衣裳,准备上街去找黑氓牛。
    麻油匠趁此机会跳出院外,消失在小巷的阴暗处。
   (待续)
2005/1/20 22:13:58 发表 | 责任编辑: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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