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都快8点了。你就知道睡,平时睡,礼拜天也睡,死猪一样。今天我可是有事,该你陪彬彬练琴,当爹的总也该负一点责任吧。咱这一代给耽误了,还不指望小孩有些长进。买这架钢琴容易吗?借了五千多才给抬回来,花了这么大本钱不学出个样子来,人家不笑话你才怪。什么?不懂?真是农民!你不懂我也不懂,我还不是一个豆芽一个豆芽地找谱,好歹也找出个道道来。告诉彬彬,今天练车尔尼《599》第29首,薄的那本。看住他。我去少年宫开会,彬彬去省里比赛的事,回来我再检查他。”
老婆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真是烦,平时这样,双休日也这样,小丁拿她没办法。凭心而论,小丁还是打心眼里佩服他夫人的。他们从小在一个机关大院里长大,从小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堂,小丁和她虽然是同岁,个子却矮小得多,不管是同学还是邻居,只要有人拿小丁开耍,她都要冲上前与人理论,甚至拳脚相加,就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因为她爸曾交待她这么做,她爸是小丁爸丁局长的手下。但他们生不逢时,幼儿园、小学、中学全赶在文革时期,正经课从来就没上过,天天学工学农学军,结果什么都没学到。到了“四人帮”粉碎恢复高考,邻居家“老三届”一个个上了大学,他看着羡慕也去考,结果只有缴白卷的份,他夫人从那时起,就半开玩笑地称他“农民”。小丁佩服他老婆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这几年边上班边学习,还真混到一张大专文凭,现在还在参加什么自考本科呢。
“咳,要是彬彬象他妈就好了。”小丁叹了口气,准备上卫生间洗漱去,突然发现彬彬不见了。
“彬彬!彬彬!”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一眨眼就溜号,爬上琴凳坐不了三分钟。彬彬三岁那年生日,丁奶奶送他一架玩具电子琴,彬彬一首一首弹得可带劲,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啦、《卖报歌》啦,他妈听得都陶了醉,然后就瞎吹,说彬彬有什么音乐天赋,可现在正而八经学了两年多,什么演出都没搭上。看他那个傻样,还会去省里比赛,这可是跟公鸡下蛋一样的奇闻。
“彬彬!彬彬!哎呀,你怎么在厕所里也不吭一声,告诉你,早上给我老老实实弹半天。别以为我不懂,我在楼下听得到,等会儿检查你。”
“讨厌!天天就是《拜厄》《599》。爸,《599》放在哪?爸!爸!又去王师傅家打牌了。真是农民!”
彬彬无可奈何地坐上钢琴凳,在发亮的钢琴盖上扮个鬼脸,胖乎乎的左脸上青了一块。他捋上裤腿,一条条渗血的杠杠赫然眼底。他想了想,跳下钢琴凳,把门背后鸡毛掸取下,藏进钢琴凳的抽屉里。
梭——法咪,来哆——咪哆——梭……这该死的断奏真别扭,顾得了右手顾不了左手。咳!彬彬握住拳头狠狠地砸下,“砰!”一组不谐和的音响嘣出,彬彬手痛得哎唷叫起来。
彬彬从琴凳上跳下来,取出书包里的作业本,掏出铅笔想做作业,可是一道难题横在那里,彬彬百思不得其解。
彬彬扔掉作业本抽出画本,小心地往四处望望,然后神情专注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中午,父子俩坐在饭桌前,孩子妈满脸喜气地闯进来。
“彬彬,今天妈奖励你,看,这是什么!”
彬彬看到妈怀里抱着一迭书。
“钢琴书。”彬彬沮丧着脸。
“不,是画画的书,还有画笔,你最喜欢的,给!给你。”
彬彬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妈手舞足蹈地说,没料到彬彬还有画画天才,在少年宫得了个漫画一等奖,被推荐参加省里比赛。
“彬彬,从今天起你去少年宫美术班学习,钢琴先停一段,等比赛回来,弹琴画画再一起来。”
“什么?”彬彬一吓,手上的书滑到地下。
他妈没注意到彬彬的反应,兴致勃勃地问:“彬彬,告诉妈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我没学,画着玩的。”
“你画了什么?”
“我……我画了这个。”
彬彬怯怯地从钢琴凳抽屉里拿出画本,画本上画着一个孩子,边掉眼泪边弹琴,他妈举着鸡毛掸在怒吼,旁边写着一行字:妈妈教我一支曲。
小丁夫妇俩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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