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酒铺
文/夏茶
说说故事喝一口酒就可以忘掉受伤情事的机会,你会用吗?
阿九是一个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形容的大概就是像阿九这般貌美的女子,腰身袅娜,肤若凝脂,巧笑倩兮,眉梢一点朱砂般颜色艳丽的红痣。美中不足的是左边脸被一面木制的半脸狐狸面具所遮挡,从来没有摘下过。人们都认为那左边脸大概有一大片丑陋的胎记,亦或是一道长且面目狰狞的疤痕,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人们总是拿常常发生的事情作为证据去妄加揣测。
阿九是一个酿酒师,也是一个小小酒铺的老板娘。酒铺里卖的都不是一般的酒,一般都用身边平淡无奇的普通食材佐料,酿出神奇的甘甜美酒。
阿九师出醉公门下,醉公门下弟子不多不少整整九十九人,都是醉公从全国各地收留来的孩子,有的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有的是饱受虐待来自破败家庭的孩子,有的是家道中落的小乞丐,有的甚至来历不明,可是醉公却一律接受,并用数字给孩子们命名。像阿九就是被醉公发现晕倒在某家小酒铺无人收留的可怜女子,是醉公的第九个弟子,便名唤阿九。醉公人如其名,爱酒,名出“醉翁之意不在酒”,酿出的酒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名字和神奇的效用。
阿九天资聪颖,学了两年便光荣出师,开了一家小小的叫“青”的酒铺,却一点也不上心,心情好就开个几天,心情不好就不卖酒。“青”卖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酒。阿九偶尔试着酿一酿从没有试着酿过的酒。她更喜欢的是观察,眼神犀利,搬一块小木板凳坐在“青”有些破旧的木板牌旁边看天看云,看来到她店里面举杯消愁愁更愁的人们,看着他们哭哭笑笑,猜测着他们身上发生过的故事。
“阿九师姐。”面前坐着的是壹叁,容貌天赋都十分平常的小丫头,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你有没有一种能够忘记别人的酒?”小丫头吞吞吐吐道明来意,大抵是遇上了某个翩翩少年这类的童话故事,相思滋味甚苦,不敢找师傅要酒喝,便偷偷溜来求助。阿九修着指甲懒懒的打量着壹叁。醉公喝醉了完全无师长的模样,大着舌头肆无忌惮开玩笑是常事,很可惜,他三百六十五天,没超过半月正经过,女孩子家脸皮薄,难怪壹叁要求助于她。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去角落里搬出一个青花瓷的小坛子。上面薄薄积了一层灰尘,小心翼翼拆开封口,酒香四溢,带一缕淡淡的青梅香气,封口红纸上书两字“情话”。
她倒了一小碗,清澈的液体在碗中映出壹叁犹豫不决的脸和阿九意味不明的笑容,酒水一荡一荡,倒影里阿九的笑脸看上去十分诡谲。“此酒名曰‘情话’,以新鲜青梅酿成,滋味清甜醇厚,加以一味佐料喝下去就可忘记相思之人。”阿九看着壹叁的脸,“佐料就是,你的情事和你的心事。”她端起酒碗,将壹叁引入酒铺中少有人知的暗室里。室内只燃一支蜡烛,金色温暖的光近乎染满整间小小的暗室,阿九被拉长的影子张牙舞爪的霸占了一面墙。“好好想想,说得越多,忘得越多,忘得多才可解相思苦。”
三日后。一个雪夜。
一个清隽少年来到“青”。夹带着外头棉絮似的雪片,利落的脱掉披风,坐在离柜台较近的地方,眼神淡定的看着阿九的左半边脸。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里?”
莫不是壹叁先前心心念念的那个翩翩少年?很有意思嘛,要不也给他灌一口情话?阿九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微笑,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玩弄着发梢。“客官要喝些什么?”“温一小壶酒罢。”阿九手脚麻利的温过五两普通的白酒,斟了一小杯在酒盅里。
“只有老板娘一人?”男子认真的看着酒盅里的酒水,“老板娘这面具为何不摘?”阿九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你可识醉公门下的弟子壹叁?”“不识,老板娘是醉公门下弟子?”男子毫不含糊的将酒一仰而尽,“嗯,排行第九,就叫阿九了。”“姓陈,字子岚。”阿九心中不觉好笑,果真是无聊得没事找事做,居然与客人闲谈。“久闻醉公酿酒技法独特,听闻凡是可以吃的东西在他手下都可酿成甘甜好酒,酒香一闻即醉。今天居然巧合可以碰到其门下弟子!”男子一连饮下好几盅酒,说话间眉飞色舞,平添好几份色彩。“不敢与师傅比酿酒,我这只有一些小酒罢了,怕是要让陈公子失望了。”阿九见酒盅又要见底,又去温了二两酒,“陈公子?不,不,叫我子岚……”陈子岚说话间已经醉倒趴在桌上。这几日有些不太平,若是在这店里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阿九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陈子岚,关上了店门,回到暗室里和衣睡下。
第二日醒来这陈子岚居然还没醒。
阿九干脆的舀了一碗清水毫不犹豫的往他头上淋,过了一会儿功夫,他才悠悠醒来。“我去借了套你们男人的衣服,店后头有个泉眼,自己洗了收拾收拾就走罢。”阿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下了逐客令。“脾气倒大了不少。”陈子岚似乎嘟囔了那么一句,拿起桌上干净的衣物去了店后头。
阿九拨弄着算盘算计着近几日酒卖了多少,头顶传来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阿九姑娘。”她正心烦,抄起算盘就砸:“我不是叫你走了么!”陈子岚无比自然的夺过算盘,顺带连帐本一起拿走:“莫急莫急,陈某有好东西。”“皇后娘娘的玉如意也不稀罕!”她气急败坏的坐回椅子上,陈子岚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往阿九眼前一晃:“这个是陈某这几日在山上采的草药,只要老板娘肯收留陈某做个小酒保,给陈某一个地方睡觉,这个就归老板娘了。”陈子岚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阿九不傻,这些草药加到酒里,不但对疾病有好效用,而且酒的口感滋味也会好上不止一个档次,她抢过布包,算是答应了陈子岚的要求。只当他是某个从医药世家逃出来流浪至此的公子哥。
他当然是公子哥,不过是为了找人而逃出来的罢了。让他留下来的,无非是这半脸面具下的左半边脸。
陈子岚留下来真是捡了个大漏。“青”里没什么源源不断的生意,偶尔有几个人一掷千金来这里买酒,这里的酒大多不一般,要价当然高,只不过这价一高,客自然就少。客人少要轻松很多,很方便阿九发个呆观察观察周遭事物,更方便阿九指使陈子岚去采几味草药回来。在这期间陈子岚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阿九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好奇的小猫迟早有一天要撕破阻挡着他的那层膜出来看看他从未知道的东西。
无论那东西是否存在。
平淡无奇的过了那么好几天。阿九正要收起门外那块立在门外写着“青”字的破木板宣布打烊的时候。陈子岚狗腿的帮她把一切都干好,笨手笨脚的学着阿九那日的样子温了五两普通的白酒,让阿九坐下。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青鸳的姑娘,她和你长得很像。”陈子岚眼中的期待让阿九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有点酸。青鸳,应该是他找的姑娘吧,她喝一口酒,细细想着这个名字,想得有点头疼。陈子岚见她不答,又献宝一样掏出一块玉佩:“你认得这玉佩么?”玉佩看上去很精致,温润的白色上攀附着明亮的翠绿,上面刻着一个“青”字,下面翠色的地方雕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鸳鸯,栩栩如生,边缘围着一圈古朴的花纹。阿九拿着玉佩对着烛光细细端详,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出来。阿九轻轻地用指腹抚摸着玉佩上每一处花纹,烛光照在玉上,发出温和的光泽,她没有说话。陈子岚小心翼翼的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阿九自己倒了酒,一杯饮尽,又接着倒,她唇边微微的勾起来,似笑非笑:“不。”
只记得最后自己醉了,就像那日陈子岚醉了一般。
一觉醒来,阿九发现自己躺在暗室里。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枕边有一张纸条:我去寻她了,玉佩你留个纪念吧。落款是子岚,亦如那日,他醉时说话含糊不清:“陈公子?不,不,叫我子岚……”她冲进店中,店里已经收拾干净,除了桌上一个装满青梅的布包,再无一点他的痕迹。
阿九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那个莫名其妙在她店里喝醉的混蛋了。
她开始风雨无阻的开店卖酒,期待着在雪夜里,有一个清隽少年来到“青”。夹带着外头棉絮似的雪片,利落的脱掉披风,坐在离柜台较近的地方,眼神淡定的看着阿九的左半边脸。她的眼神因为等一个人而慢慢的温柔起来。
只是,他再没来过。
她用他采的青梅,酿了一坛足够香醇的“情话”。在一个雪夜,阿九换了一身青色新裁的衣裳,坐在柜台里对着烛火梳妆打扮。她摘下脸上的半脸狐狸面具——她的左半边脸毫发无伤,就像她的右半边脸一样好看没有瑕疵。梳妆完毕,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就像一个即将出嫁心爱之人的女子一般确认自己脸上有没有不够完美的地方。
然后,她倒了一碗“情话”在碗里,轻声地开了口:“陈子岚,你怎么不回来……”不知讲了多久,她才慢慢端起酒碗,喝了下去。
她醉了,沉沉睡去,睡梦里,她听见陈子岚对她说——
“顾青鸳,你快给我回来。”
还有一个人在酒铺里。他躲在酒铺破旧的木板旁,藏在阴影里,看着阿九止不住地叹息:“青丫头啊,你怎么就不肯等一等子岚那臭小子呢……”他从阴影里走出,坐在阿九,或者顾青鸳身边:“罢了罢了,大不了我戒酒戒个两年,清醒着不教你酿‘情话’好了,省得子岚那臭小子还得瞎跑好几趟。”他干脆的舀了一碗清水毫不犹豫的往她头上淋:“丫头,醒醒。”他看着顾青鸳迷茫的眼睛,站起来,一字一句:“我叫醉公,你以后就跟着我学酿酒,你叫阿九,记住了。”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转身背影就消失在茫茫的雪景中。
阿九看着醉公远去的身影,看见了柜台里木制的半脸狐狸面具,想了想。戴在脸上,对着铜镜极其认真的说:“我是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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