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黄金约 
 
一日得暇,午后半倚在阳台的圈椅里,暖暖的秋阳把人嗮得懒洋洋的,不知怎的却又无睡意。便随着纷纷的思绪把我带到了七四年冬日的一个风雪之夜。 
记得在那个晚上,我匆匆吃过晚饭,快速把桌子收拾完毕,看到墙上的电子钟已指向六点五十分,想到他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心里便萌生了一份快意相逢的欣喜。 
我再把藏书整理了一下,把屋子再检查一遍,看哪里还有零乱的地方,尽量把寒酸的屋子拾掇的整洁一点。 
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候,怎么还没有来?我走出庭院查看大门,大门并没有拴上,院子较深,我唯恐听不见敲门声,便徘徊在庭院里,焦急地等待着友人的到来。 
仰望天空,彤云密布,厚厚的云层使得天地一片昏黑,只觉寒风阵阵,凌冽逼人,一会儿竟又飘起了雪花,且愈下愈大。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又下起了雪呢?这样的恶劣的天气他还能来吗? 
这是一位新朋友,是在一次朋友聚会时认识的,彼此谈得很投机,他的文人雅士的儒雅风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就相约在今天到寒舍一叙。 
眼见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我隐隐感到这样的雪夜他很可能不会来了。象这特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即使爽约也是能理解的。但是,我在内心里还是期盼着他能够到来。 
我一边在焦灼的等待着,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点什么,以消磨这难耐的时光。 
须臾,脑海里灵光一闪,冒出了两个句子,便急忙回屋写在纸上,放在桌子上继续等待。 
时近九时许,就在我渐渐失去信心,准备睡觉的时候忽听一阵轻轻的磕门声,我急去开门,果然汤兄驾到,惊喜万分。 
只见汤兄一头一身的雪花,裹挟着一股风雪涌进门来。也裹挟着一股朋友厚重的信义而来,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和感动,忙帮着他拂去身上的雪花赶紧让进屋来。 
进屋后在灯光下才看清了他被北风吹得通红的脸上布满了疲惫,领口已被雪花打湿了一片。我赶紧打了一个热毛巾让他擦干后方才坐下。 
他在匆匆而来的情况下,仍然慢条斯理地保持着以前的儒雅风格和他所特有的带有韵律的语调说道:“今天单位上有个特殊事情要外出,差一点就赶不回来了,想不到晚来又下起了雪,几个同事的都没能回来。”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方才得知,他竟是从几十里外专程冒雪赶回来的。那个年代一般家庭都没有装电话,更没听说过有什么手机之类的现代化通讯工具,放到现在,打个电话打个招呼也就行了,又何须如此辛劳。 
面对这份如此厚重的情谊和信义,可让我如何消受?这到让我有点过意不去,惴惴不安了。 
沏上一杯热茶后,我们便开始了一番神聊,从秦汉到唐宋元明清,又从屈原、司马迁到李白、杜甫、陆游、辛弃疾。茶加了一次又一次,窗外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下着,仿佛在为我们的交谈作伴。 
虽然时过近四十年,我仍然记得当时他对辛弃疾特别感兴趣,说到兴奋处,纸笔侍候, 
只见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出两首辛弃疾的名句,好像一首是: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④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鱠,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还有一首是: 
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兜鍪, 
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他那握笔在手时的神情,在平常的儒雅之风中俨俨透出一股英雄气,还有几许壮烈的情怀,令人凛然起敬。 
不觉时分已晚,已到作别的时候,在汤兄就要告辞的时候,我奉上在等他时写的句子,以赠作别。 
天降飞雪故作难,阻我不得睹君颜, 
若肯不负黄金约,一肩风雪到眼前。 
汤兄看罢,抚掌大笑而纳之。 
送出门外时,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我要送其一程,却遭坚拒。无奈之下,唯有目送雪地上留下一串远去的深深的脚印,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就此一别,各奔前程,从此了无音讯,却留下一段佳话,凝成永恒。今又忆起,特记之,以慰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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