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云堆积起来,犹如我层层叠叠的心事。
碧蓝碧蓝的天空,忽然之间就被一朵一朵的云点缀得丰富了起来,那云彩形成的千姿百态的图案任你猜想成什么样子。它们好像什么都不管,无所顾忌地涌了上来,让人的眼睛感到繁忙。但丝毫也不让人感觉劳累,那赏心悦目之感让人随着这瞬息万变的云彩而无限延伸开来。
至今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我喜欢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麦草上,耳朵里回响着布谷鸟的婉转啼鸣和鸽子飞过天空时的哨子般的鸣响,眼睛仰望着被夕阳照耀得金黄金黄的云彩,就好像展望着我金黄金黄的未来。但天上的云实在是变化多端,与人生何其相似,又有谁能够预见得了自己的未来呢?小时候的我自然不会想得了那么多,但就在那长时间的胡思乱想中,我获得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愉悦与哀愁。
天凉下来了。池塘上恢复了垂柳的平静的倒影,犹如镜子般不起任何波澜。一片一片的云的影子在水面上清晰得好像有另一片真实的天空,但云的变幻莫测恰恰清楚地告诉我们诸法皆空的妙谛。我不禁想,人生何其短暂,照儒家的意思,必得奋力博取,使得无限的宇宙时空中能够留下自己生命的痕迹。但道家却说,面对无穷无尽的空间和时间之流,一切的努力都只能是枉然,不如退却。似乎各有各的道理,却好像又都言犹未尽,总还是不能让人感到释然。但如今我看到水中云的无穷变幻,始觉人生只不过是一种幻相。船子和尚的那句著名的“何曾解染得虚空”,真是说出了最真的实在。一切努力并非都是徒劳,一切淡然地面对也并非没有意义。而且,最关键的是,能够活出当下的实在,活出当下的精彩来。日本人因为参悟了人生的空幻而颇为赞赏“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空寂境界,人生因此而归于寂灭。从日本人的艺术和生活中可见一斑。但中国人似乎从人生的幻相中找到了活泼泼的生命本原。其实,人生活于此世界之上,自有其生命的因缘,并非如海德格尔所言的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既然如此,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是虚空,剩下的只有生命的真实。尽管人生变幻莫测,但在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一个最完美的真实。恰是那日本的俳句诗人松尾芭蕉,以一语而道破天机:“池塘边,青蛙跃入波响荡。”仿佛就在一瞬间,生命获得了永恒。
人的生命就像一朵小小的、美丽的荠花,静静地开在篱墙边。如此想想,世间的无常与空幻,也未尝不是一种当下的实在。那儿时美丽的遐想与哀愁,如今于我而言,也都已经成为必然。
秋天的云朵朵散开了,就好像我渐渐散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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