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山区小镇上,二楞是唯一的剃头匠。
每天一大早,二楞就风风火火脱下临街一排大门,然后一瘸一瘸地升火、提水、做饭、烧热水。
镇上老一辈人都说二楞并非天生拐脚,只因二楞妈生性刚烈,一次与婆婆拌嘴拿二楞出气,拎着刚刚学步的二楞嫩胳膊往屋外扔,从此,二楞的一条腿越来越细,终成跛足。这件事让二楞妈这辈子有多后悔就不用提了,可悲的事还在后头,二楞妈再生四胎全是女的,二楞奶奶为此抑郁而气结身亡,二楞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杳无踪迹。
学剃头是二楞妈为二楞谋的一条生路,当时镇上只有外乡一个流动剃头担,二楞随了他。
二楞出师那年,赶上知青上出下乡。那天傍晚,镇革委会大院里挤满了风尘仆仆的学生哥(当地人对知青这般称呼),男男女女聒聒噪噪。二楞躲在人群中看热闹,只见一个带队模样的人正在训斥一个瘦瘦弱弱的学生哥:“你还不老实,你都不瞧瞧自己是啥底般,地主家庭出身,还敢不服从分配。告诉你,今晚你要是不去高岭大队,这里没你的住处!”
“可我们班一起来的同学,不都分配在这里吗?”学生哥低声嗫嚅着。寒风中,知青们陆陆续续被当地农民领走,只剩下单薄的学生哥孤独无援地伫立在枯树下。
“走,住我店里去。”二楞动了恻隐之心。
第二天,二楞又帮学生哥联系到他堂哥的小队去,从此二人成了好友。原来,这学生哥文革中学过理发,他无偿地把技艺传授给二楞。打这以后,二楞的杰作不再是“大光头”和“马桶盖”,他不仅掌握了多种新式发型,而且还会给女人烫发。
二楞人缘好加上技术精湛,生意越做越红火,店铺翻修设备更新,还收一个徒弟做帮手。美中不足,二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这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当地光棍汉一批又一批从江苏娶来既便宜又俊俏的婆娘,人称“江苏婆”。二楞妈委托的快嘴媒婆也带来一个,此婆娘抱一个一周多的男孩,身着当时流行的过膝风衣,一脸灵气,与二楞站在一起,高半个头。江苏婆相亲后没有反悔之意,倒是二楞妈犹豫半天,快嘴媒婆咋呼说:“瞧你,人家不嫌你,你倒嫌起人家。这事不成,我也没法子了。”说得二楞妈直赔不是。
成亲后,镇上人对二楞婆娘来得蹊跷传闻颇多。有说此婆娘是老三届知青,插队中与驻队“工作组”私奔,生一男孩,害得那“工作组”被判重婚坐了班房。有说那婆娘来二楞家是权宜之计,待“工作组”出狱一定飞走。
学生哥听到风声颇不放心,从二楞口中了解到那婆娘确与二楞同床异梦,至今户口还揣在怀里不肯落户。
“你可要替我守密呵。”二楞道出实情后央求学生哥。
“你这呆子,替人家养儿子。”学生哥取笑他。
“咳!这都是命。”二楞憨憨地笑。
一年,两年,二楞与他婆娘风平浪静地生活了整整三年。一日,镇上来了一位外地汉子,寻到二楞店里。二楞婆娘正在给一个顾客刮脸,见到汉子,一慌把顾客的脸给割了。二楞大赔不是,掏出十块钱以维护本店信誉。
二楞早早把店门关了,摆上一桌菜,暖上一壶酒。汉子起身举杯欲言,二楞按住他,说:“都不用讲了,我今天是为你们送行的。”说完,他一仰脖子,平生头一回把一碗酒给干下,眼眶里却禁不住淌下两行清泪。
“不!我的事要由我来作主。”那女人突然开口。
三天后,二楞婆娘办妥落户手续。
一年后,二楞的儿子呱呱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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