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弹丸之地,丁字形鹅卵石街上排列着十几间小铺,站在街头抛个球,街尾接得到。
大头的店开在丁字的交叉点上。这是块风水宝地,加上大头没脾气,因此,来往客人总喜欢拐他店中摸摸瞧瞧侃侃聊聊。原先大头只是修修拉链、手电之类,后见镇上人家用电器多了,便改修电器,生意倒过得去,收入也不错,可就是舍不得花钱,在镇上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小气鬼。了解内情的人说,他从小没爹没娘的,穷惯了也就不懂得怎么花钞票。
大头患有口吃,开口前总要眨巴眼睛呲牙裂嘴咬动许久才吐出字来,显得滑稽可笑,往往使听话人为之捧腹。
“大头,钱要拿出来花,藏着发霉干嘛?”人们每见他一身穷酸相总爱这么逗他。
“没……没钱!真的,骗……骗你……死掉。”大头常以发誓来加重语气。
“瞧你,还抽红塔山呢!”
“是张……老板给的,骗……”话音未落,人们早已嘻嘻哈哈地走散了。
大头烟瘾极大,抽的多是劣质烟,且有规划,每日将数根烟装入脱了漆的烟盒中,抽完为止。他从不分烟,一般也不接别人的烟,若有人分喜烟,他就如数把计划内的烟留起来。看大头抽烟,不啻于看杂技表演,当一支烟快烧完时,他小心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尖轻轻捏着烟头一角,噘着嘴唇凑近烟屁股,随即猛吸几口,吐到地上的烟蒂不足毫厘。
大头“会算”与小气一样出名,镇上凡有复杂的大宗生意必来找他。当你还在口中念念有词时他已准确报出数来。一次大头破天荒买个西瓜消暑,农妇称好递给他,他用手一掂说少了二两,农妇不服说秤是新买的不会有误,有好事者拿到隔壁一校果差二两,农妇一查原来秤盘底下粘了泥。真是神!
神是神,可大头却落了个“吝啬鬼”的孬名声,三十好几尚娶不上老婆,后来似乎是在离镇几十里外的山沟沟里入了赘,大概碍于面子,大头从不提他结婚的事,大伙都笑他吝啬得连喜糖都舍不得分。
忽一日,镇上发生爆炸性新闻,说是一向铁公鸡的大头竟一口气买下三千元镇上人都不愿意买的“残疾人福利奖券”,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传遍镇上每一户人家。
“大头,你是在做中奖梦吧!”“不,人家这是无私奉献。”有人讥刺,有人质疑。
这回大头没说“骗你死掉”,他只是瞪了人家一眼,默默地躲到一边干活去什么也不说。
然而此后,大头却令人意外的戒了烟。烟瘾上来时,他拿焦黄的指头放在鼻子底下死命地嗅,又饥又渴的样子,有人扔给他烟,他拒绝了。
大头沉默了一段日子后,一日突然打开话匣,这家店子进那家铺子出,在镇上不停地穿梭,唠唠叨叨地说什么要办福利厂,要让天底下所有的残疾人都有工做……,“骗……骗你……死掉!”陌生了许久的口头禅又冒出来,听者乐不可支。
终于,人们发现大头的眼神不对,动作不对,语言逻辑不对,找来医生一看,诊断为“癔病”。
数日后,大头老婆第一次来到镇上。镇上围观者里外三层水泄不通,只见这位丑陋的村姑携一男一女,男的斜眼女的哑巴,一身褴褛。
大头见老婆儿女到来,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这是我……老……婆,我的……傻老婆……”
原来是这样。人群中发出唏嘘声,叹息声,同情声。
不久,大头随婆娘离开了小镇,修理铺成了别人的杂货铺。镇上的人们渐渐地忘了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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