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回家，又看见父亲站在那狭窄的院子里，拄着拐杖，轻轻抚摸那辆饱经沧桑，破烂不堪的板车，似乎在回忆，似乎在遐想……
父亲是个孤儿，在那饥饿的六零年，父亲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也许是苦难磨练了他的意志，挫折启迪了他的智慧，在别人拉四轮马车，推独轮车的年代，父亲却别出心裁地改制成了自己的一辆两轮板车，把我的母亲从几里外迎娶了过来，母亲现在还时常朝我的父亲开玩笑：“那时我看上的不是你，而是那辆板车。”父亲总是憨厚地嘿嘿一笑。
车轮碾着岁月滚滚向前。父亲拉着那辆板车日日忙碌着，春播、午收、秋种……闲暇时，父亲就把板车当跷跷板，与我们同乐；农闲的冬季，父亲用板车拉着千余斤的生姜，迎着寒风，顶着雨雪，一步一步地拉到黄河北岸，换几张皱巴巴浸满汗渍的毛票，为我们兄弟几个每人添上一件花衣服，把房屋修葺一下，为我们缴上学的费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含辛茹苦地拉着板车，拉出了太阳，拉出了月亮，拉出了一个祥和温暖的家。父亲满手是茧，腰如弓，笑哈哈地说：“看，我这张老脸，条条皱纹就是一个个故事。”
大哥大学还没毕业，父亲又送二哥去大学，父亲的脸上又多了一道皱纹，又添了一个故事，这新筑的债台怎么办？星期日，我从学校回家，看到父亲愁眉紧锁，苍老了许多，半夜醒来，本无烟瘾的父亲仍在一明一暗地抽着烟。后来得知父亲不顾体弱多病，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到临村的砖窑厂拉砖坯。“屋漏偏逢连绵雨”，一次，父亲弯着身子拉车向上爬坡时，被一块可恶的砖头绊住了，年迈的父亲脚下一滑，车子猛然向后一倒，把父亲从高坡上狠狠拽了下来，重重地甩在坡下，父亲的腿被砖坯压断了。躺在板车上瘦如干柴的父亲满脸痛苦：“孩子正需要钱，我这咋办，千万别告诉外地上学的二娃子！”我和母亲都泪如断珠。
病好后，父亲再也不能拉车了，但父亲拉车拉出了人生的哲理。他常语重心长告诉我们：“拉车上坡时，要低头含胸；下坡时，要抬头挺胸，一定要脚踏实地，做人也一样呀。”我们都点了点头。
大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外地教书，由于成绩出色，为人直率，遭人嫉妒，遇到无端指责，被调到一所小学任教。大哥没有气馁，硬是昂首挺胸，用智慧，靠才干，凭能力，当年就评为“县优秀教育工作者”还当选为县人大代表。别人称赞，大哥却说：“这是我父亲的成绩。”
去年中秋节，我们都从外地回老家看望父亲，告诉他：“我们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手头也有余钱了，您老可以享点清闲，过几日给您买辆小汽车，把您的那辆板车拆了吧。”父亲面色阴沉，沉思半晌，感慨道：“钱要用在该花的地方，这辆板车不能拆！我死后，把它加个盖，给我当棺材吧。”我们兄弟四人都黯然无语，不觉泪流满面。
父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辆板车，在沉思着……
我心头一酸，泪又涌了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