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十分混乱,不晓得现在是几点钟了,根本没有看一眼钟表这种东西,哪怕它就放在离复生不远的地方。自从大概九点钟复生狂奔回家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持续着这种痛苦的状态。
这种痛苦难以忍受,但是却又不得不忍受,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回避它,毕竟已经伴随了复生十六个春秋。
眼前看到,或说是耳朵听到甚至于感觉到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幻觉。正是因为它的缘故,复生才如此痛苦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说是伴随了复生有着十六年历史,复生自己也是不完全确定的。至少是在复生记事开始它就存在了,没有规律性,也不是因为是么特殊原因就会呈现。只是偶然地,在某一时刻会出现。
心理学上定义的幻觉,是指在没有客观刺激作用在相应的感官上,而感官感到的一种生动真实的知觉。
按照这个定义,复生倒是没法分出来复生的这个算不算是幻觉了。
于是很不巧地就在这时出现了。本来这已经是令人头疼的事情了,可复生却没有想到,那个幻觉出现的同时,复生的身体居然动弹不得了。这是多年来复生毫无经历过的。
周围的景物。不对,仅仅是家中的陈设而已。都在复生的幻觉之中变成了被无规律扭曲掉的物体,原本的颜色也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幻觉之中被篡改掉了。
划过了物体的正中,四散的线条围起了本来不存在的颜色,把所有的物件上都加上了个性般的涂鸦,连带着奇异的扭曲,所有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诡异,令人发晕,但却又使复生觉得无比真实,哪怕是每日见到的世界都没有这般真实。
色彩有的光鲜亮丽,而有的却也灰暗,总之使用无规律的排列把本来根本想不到的色彩与线条组合在一起,形成的画面有着难以抗拒的违和感,似乎在这诡异的图像之中隐藏着世界的真理。
复生所见的世界变成了如同达利画笔下那奇妙的不可名状的的思想世界,那些扭曲的时钟与人类,都可以与此存在。一切都像是超越了区区梦境的抽象画作。
或许其中有它自己独特的美感,但是复生已经看厌了这种景象。
话说幻觉应该是在十分强烈的精神疾病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或者就是那个人的主观意愿使自己的感官发生了偏差。不过那总归是需要有一定的外界刺激才可以达到,不然大脑连启动的指令都不会收到。
与真实的刺激相结合,那样会很可怕。如果分不出自己眼中疯狂的世界和现实的区别,复生也就没有理由再在现实中生活下去了。
不过可以说由于"习惯"复生已经几乎无视了这个。
现在的复生感觉到的只有焦躁以及眩晕,毕竟刚才昏迷了很久才又醒来。
尝试着闭上自己的眼睛。
还好,虽说四肢是动不了了,但是眼皮看来还是可以驱动起来的。
好不容易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幻觉依然没有停止。这点复生是清楚的。
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用模拟出的信号,替换了原有的神经刺激,才会让复生成这个样子。
复生身上的这种奇怪的症状,就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它似乎是与复生的感官全部联系在一起的。闭上眼睛,还有耳朵、鼻子还有身上的触觉可以使用,五岁时复生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眼前的东西吓到,用毛巾捂住了眼睛和鼻子,用棉花堵住了耳朵,甚至于在夏天里用冬日的棉被将自己裹成粽子,依然无法抑制,甚至复生发现即使挡住眼前,幻觉中复生还是可以看见周围的事物,视角却与眼睛所见不同,覆盖了周围的一切。复生从未检查过,因为复生不想让父母知晓,而且后来的复生竟然还乐在其中。依复生的鄙见,所有感官似乎都可以产生让它维持的刺激。神经元的不经意间产生的刺激,都可以在幻觉中找到相应的影响。
就好像一条粘人的狗一样,无论擎宇给它吃什么,它就是不放过擎宇。
与复生一起躺在床上的,还有一个冰冷的家伙。复生是在路上捡到它的,当时的慌乱之中,复生将它与自己的东西随便地塞到了口袋里,等到了楼下时才拿出来看。
那是一块极其精美的怀表。
银灰色的外壳上雕刻着繁复的几何体与奇异的富有哥特风格的花纹,中间夹杂着复生所看不懂的文字。
在那些花纹的中央,有一个明显凸出的图案。那是一个像是部族图腾一般的图案--好像是眼睛。复生想之前复生应该见过这样的图案,至少根据片段的记忆,似乎曾经见过的埃及神话中的荷鲁斯之眼就是那样的图腾。
想一想还真是有趣。那种东西应该是被称作为上帝之眼的东西吧,刻在怀表上,可见怀表的拥有者应该是一位宗教研究人士,或者说是什么文化研究人士。
制造者看来是相当的精心,细如毛发的细节处,也丝毫没有懈怠,完美地雕刻了出来。而且呢,这块怀表的前后两面都雕刻着同样的图案,只是好像前表盖的图案似乎比后面的要小上一圈,因为前面的图案的周围,还有一圈好像是用英文刻写的文字。
但是复生可不敢说那个就是英文。因为就是据复生所知的英文中,可是没有那样的字母的组合方法,所以说应该就是跟英文同一语系的某种语言吧。
在将要踏入家门之前,复生又看了一眼表盖打开的样子。
表盖的内侧,用漂亮的圆体字母写着五行字,不过好像不是英文,只是字母有点像,复生实在是看不出那是什么。珍珠白的表盘上有不少按照花纹镂空出来的地方,把内部的金色的齿轮的运作展现了出来。不过这个表盘上的指针有四个,最后一个最长,指着在时刻之外还写着的一圈字母,依复生看连字母都不是,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圈符号,用圈和线构成的一些简单符号,而那个第四指针就指着那里不住颤动着。
实在不明白这个怀表为何这样地奇怪,尽管之前复生曾经见过怀表,可是从来没有一只在上面用这样的图案装饰,而且那第四个指针,也让人难以理解其用途。确实,复生还想看见更多有关的细节,不过在走入自己房间的那一刹那,浑身忽然就失去了力气,向前扑倒在了床上,昏倒了。
伸出了无力的手臂,希望能拿到就放在身边的怀表,不过果然动弹不得,尽了全力也没法好好让手伸出去,只是在身旁不住地发抖,向复生传达它早已无法驱动的消息。
动弹不得应该说是一个大概的描述。实际上,复生现在感觉到的,是神经的麻木,似乎在传导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阻隔了,脑髓里产生的神经冲动一个也没法传到肢体上。
就是植物人一般,仅仅是没有像他们连意识都消失了而已。复生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和植物人一样,因为作为他们感受不到外界传来的感觉,只活在自己脑中残留的信息所构筑的世界里,介于幻觉对复生造成的影响,单纯地活在那像梦一样的世界里可能对复生更好。
脊背上传来了怪异的触觉,这是任何一块皮肤都不曾感受过的。好像在那里的肩胛上长出了覆盖鳞片的翅膀,那巨型爬虫的身体的一部分似乎真切地就存在于那里,给复生带来了背后长有翅膀的幻觉。俶尔消失,接着复生又感觉到身体似乎跟泥巴一样在随意地改变着形状,拉成长条或者揉成团状,肆意地被虚空中的力量蹂躏着......诸如此类的感觉一个接着一个,像一场接力赛一般折磨着复生的精神。
脑子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可是那个幻觉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那样清晰可见。不过看来复生的这种半清醒半晕眩的状态马上就要结束了。复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预感,但估计是刚才已经有过如此经历,知道自己的晕厥即将到来。
或许作为幻觉显现的大脑的部分,不受到表象在外的意识的控制。所以即使复生现在已经没有清醒的头脑,幻觉的出现也没有好奇怪的。
眼前似乎出现了无垠的星空。在秋日里清晰可见的星河之中,万亿的星辰闪耀着。闪耀的星空之中,漩涡,大大小小的漩涡占据了漆黑的背景,相互交叠,用繁复的曲线描绘着图画。
复生懒散地闭上了眼睛,尽管知道这没什么意义。
热气从衣襟中冒出,让复生觉得格外难受,不过动弹不得的复生,也没什么办法。复生开始思考原因,却也总得不到结果,想必一定是因为之前昏迷的缘故,根本没法聚集精神,而且那闭眼依然可见的幻觉,已经开始侵蚀复生脆弱的意识了。
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些不明的讯息,就像妄想一般,各式各样。
这样的恼人,还不如让复生失去意识,昏迷好了--奇怪的念头在脑中闪现,连复生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就是这无意义的闪现,幻觉的画面竟然逐渐模糊了。
如同梦中一样,脑袋昏昏沉沉,就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已经无法维持。
是啊,复生已经累了,真的累了。
察觉不到周围的世界,就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逐渐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之中,复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迷还是死去,不过那也都不重要,复生只是希望安宁罢了。
那么。
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些拥挤的街道。
众生各色的面孔交织在一起,构成五光十色的浮世绘。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尘土与水汽夹杂在一起的气味。
复生坐在一个高楼之间建成的小小公园之中的一条小小的长椅上。木制的长椅,刷着清漆,虽然有人清洁过,但是颜色依然黯淡。
喝了一口水。
呆坐着,复生就这样看着临近公园的商业步行街上,不断来往的行人,一句话也没说。
就这样,复生已经在此坐了将近有一个小时了。
就是看着行人走来走去的样子,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不想考虑。
头脑里是空空的,复生什么也没有想,也未有感到疲倦或是其他不必要的感受。一言不发,虽然周围的人声是根本未有间断过的,可是在复生的心中,一切却全然都是死寂。安静得只留下毫无生气的感觉。
不过物质的世界是吵闹的,人类具有的活力似乎永远都用不尽。
左手上,握着早已被复生喝空以及早已被复生的体温暖热的易拉罐,复生竟然没有扔掉它,虽然长椅的旁边就是一个垃圾桶。垃圾桶张开了大口等待它的食物,不过复生就是没有给它。
看着呆呆张着大口的垃圾桶,竟然觉得它也有点可怜。
就像复生一样。
复生是格奥尔格,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也不能说复生是"无所事事",复生确实是有工作要做的,不过这项工作现在确是在拖延着,根本没有任何的进展。对于复生而言,这样的状态就已经是无所事事了。
正是因为近半个月的没有进展,复生现在才会在这里坐着发呆。
半个月以来,无数次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的方法......怀疑终究是没用的,真正需要的是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仅仅在心灵上折磨自己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看着来往的人群,复生开始有些迷茫了。
那与其说是迷茫,不如说是毫无目的的忧伤。
复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心里就是十分的不快。复生无法承认自己的毫无收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到现在为止,没有让这个父亲拜托的工作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哪怕是一点也没有。
完全就像是自己证明自己没用。
说道"父亲拜托",复生就更加头疼了。
因为,复生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能力可言。
作为一个尚未毕业的硕士生而言,一切似乎已经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摆好了道路,哪怕自己离那个道路的入口处尚存有一定的距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毕业之后的路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毋庸置疑的。他们觉得人生的轨迹事实上从某一时间就已经被决定了,而之后的种种影响似乎也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的,根本没法影响到这个人一生的根本的路线,要是这样就好了,不负责任地说,复生也曾经这样想过,就是希望自己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进行这般没有任何变化的轨迹。事与愿违,是复生并不只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复生是炼金术士。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复生将成为炼金术士,而且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回忆起复生来到这里的原因,怎么看都十分合理,无懈可击。这样说的缘由,正是起源于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在柏林的公寓里,复生接到了久违的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之中他的声音并不怎么严肃,甚至有些懒散,他所说的,是有关于共济会提供的情报的事情。
似乎二十年前的一桩事情现在有了眉目。
难以想象,共济会居然会把那种事情委托给其会员处理,而不是动用自己的力量。至于那个情报,无可厚非是应该通知复生们家族的,而不仅仅是通知,甚至委托就有些奇怪了。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一般的作法是通知给有关的当事人,而一边则组织其他的人解决,最终才可能让当事人得到任务的具体和任务目标中与当事人有关的物件。此次,他们在提供情报的同时,将任务直接交给了当事人--复生们家族,来处理,这样的作法是十分不谨慎的。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共济会的成员都拥有其特殊性,因而某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可以轻松做到,但是这并不代表复生们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回收那本书,因为这完全不是能够使用权力与金钱轻松就能完成的,这两个手法固然是十分常用的。假若那个人完全不希望交出手中的书,并且打算以暴力的形式相抗衡的话复生们就处于十分不利的局面了。
玫瑰园是下属于共济会的专门研究炼金术的组织,或称为机构。利巴菲乌斯是其中的一员,不过同大部分在研究炼金术之外进行着工程机械学的术士们不同,从数百年前开始利巴菲乌斯就只是单纯地在医学方面上发展自己,甚至关于炼金术也大多涉及这个方面,这也就导致利巴菲乌斯几乎没有能够成为战力的力量。
正因如此,当对方以暴力相抗的时候,毋庸置疑复生们将处于不利地位。
在这里还有一点是值得复生奇怪的:如果一件东西属于某个家族,而共济会竟然如此注意,那么无外乎两种情况--个人指定或者是分放保存。所谓个人指定,是属于某个家族的东西,因为其拥有极大的价值,但是却不可以转交给共济会的有关机关保存,于是经过机关的认证,确定其价值的大小,然后将监管权交予个人(即家族)进行保存。而分放则是指属于共济会的东西分放在某个家族保存,其所属权属于共济会而保管权属于个人。复生们的情况,毫无疑问属于前者,那件东西的价值被共济会认定为极高,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重视,以至于当年失窃以后第一个进行搜寻的不是复生们,而是他们的人。复生的怀疑也是关于那个的,不相信就那一本祖先写成的无聊解剖书竟然能令共济会如此重视,在复生看来仅就科学性而言它的价值就十分低,毕竟在四百年前解剖术还不是十分完善,所写的知识定然也没有今天般科学。复生之所以会认定它是解剖书而不是所谓魔法书,全部来源于那个名字还有仅存的几个书影--《尸解简义》。
"所以擎宇来复生这边,具体情况那时再说。"想起父亲沉稳而稍带玩笑一般的口气,说出严肃的话语,竟然让人十分地不舒服。
也没怎么打点行装,就是随便找了几件衣服,本来就没准备在那里长住,这次回去多半是找复生讨论,最后定然还是他亲自来,把复生叫过去应该就是吩咐一下最近的事情。明明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父亲总是那般。
回身锁上公寓的大门之后,复生就离开了上学的柏林,前往慕尼黑那边去。
现在复生是在柏林读书,一年或许会回去一次慕尼黑,虽然说那是家的所在,但翅膀硬的鸟不总是会希望窝在父母构成的巢里,而且在外面的空气更加自由一些。公寓虽小,复生也以为比那边的那个可能会让人迷路的庄园要好得多。
话虽如此,矛盾中,自己偶尔也挺想家的。即使那里象征着束缚复生的百年而来的桎梏,即使在那里复生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祖祖辈辈积压下来的巨大压力。
刚下过雨,天很蓝,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先是说"哦"表示知道复生已经到了,然后就沉默,须臾便开口,让复生直接到医院来。
说实话,不是回家而是去医院,这让复生分外感到意外。
从车站出来,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自己应该回去那个医院以外,似乎就已经是空壳了。这样感觉毕竟是因为压迫力,绝对的压迫力。复生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只不过是茫然罢了,而这茫然,也好像是从虚空中瞬间冒出,简直让复生措手不及。
从几年前那好像自认为是自由的开始的大学开始,复生反而感觉到了莫名的不自在。本来是以为只要暂且离开这里,离开慕尼黑也就能让复生躲开那份束缚,让复生远离源于百年历史造成的压迫力。复生的家人扎根在此,无论是父亲还是祖父甚至是复生已没法确切记得清名字的祖先,大多都是在这里生活然后死去,因而当复生这样的人呆立于此的时候,就深切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感。家族的血脉中似乎流动着铅液,把复生们压得死死的,面对这座漂亮的古老的城市,虽然熟悉但是复生却不想过多了解,因为复生如若知晓过多就会让自己愈发深陷于历史的泥潭之中,最终找不到自复生,仅仅是为了所谓夙愿而活。
复生在害怕,同时又是茫然的。
无论如何,复生没有选择的权利,于是便直接往医院去了。
说到医院,父亲之所以会把复生叫到这里来,不是因为在这个顶级的医疗机构里养病或者什么疗养一类的,虽然复生不清楚他的想法,但是作为这个医院的院长--确切来说是"这些"医院的院长,在自己的地方是理所应当的。
在巴伐利亚还是独立的王国的时候,复生的祖先就已经生活在此了,这复生也提过。如果真要说起来,似乎是玛克西米利安一世在位之时,利巴菲乌斯在慕尼黑有了自己第一家小有规模的诊所,虽然此前已经有了数百年行医历史的家族,只有到了此时才开始算得上真正定居。德意志帝国尚未崩溃之时,慕尼黑建起了利巴菲乌斯真正算得上是"医院"的第一家设施,而就是在那时复生的家族成为了共济会的一员,频繁开始在欧洲大陆与不列颠岛之间来回。
当纳粹的丧钟结束之时,几乎是逃难一般的复生的家族从瑞士返回,重新开始几近完全破坏的事业,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家族又带有了商业的成分,就好像罗斯柴尔德一般开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商业活动。从现在看来复生不得不佩服那位应该是复生的曾祖父的男人,因为复生难以想象他当初的处境,因为不服从纳粹政府的某些在他看来简直荒谬的管理,家族苦心经营的药厂和医院全部被国家直接控制,这种强行蛮横的行为并没能让那个空中楼阁,那个由希望和幻想构筑的城堡永存。随着盟军的胜利,曾祖站在废墟之上重新开始事业,如果换做是复生,复生一定没法在这短短数十年间让利巴菲乌斯的产业变成全德境内最庞大的医院经营企业,也不可能收购得到法国意大利奥地利英国这四个国家的数十家药厂,最终让利巴菲乌斯成为在欧洲数一数二的集医院经营、**制造研发以及生命科学研发方面数一数二的巨大帝国。
这姑且也算是压在心头沉重的负担--因为从各种意义上将,复生可能都没法超越前人了。
这家设立在慕尼黑的大型医疗机构,就是在当年的废墟上建立起的第一座像样的医院,也算作是比赛的起跑线一样的存在吧。正因为这种不讲道理的原因,父亲始终对于这里情有独钟,虽然他只是名誉院长但却总是呆在这里,就好像这里是他必须守护的地方--"好像"这个词看来真的不该用。莫名其妙地将复生叫到这里,复生对要发生的事情有些奇怪的感觉。
复生是不反对他任何的行为的,因为作为自由意志之一,他有权利做任何事情,况且复生是他的儿子,更没有指挥父亲的发言权。
隔着几条街,就已经看到医院的综合大楼,那高耸的模样在周边的建筑之中十分显眼。对于复生而言,虽然又是接近一年没有再看见它,不过还是十分熟悉,以往经常来的缘故。
穿过了大门,两旁是停车场还有一些配套设施,没有在意就向前走了。大楼的后面才是住院区,那里是按照疗养院的标准修建的,所以葱茏的树木早就突破了混凝土建筑的阻挡,把它们的势力延伸到了复生能看见的地方。
怎么说呢?还真是怀念。
走进大厅,还是一贯的简单的装修风格,几乎所有地方都是用清一色的天蓝色装饰的,除了地板和天花板上的隔音材料以外,素色的装饰确实可以令人安静下来。
在接待处复生向那里的人表示了自己的来意,在简短地请求了院长之后,同意复生上去见他。
复生开始朝着电梯的方向踱步过去,因为心中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急于去见他,倒是希望四处看看。
走廊里,复生看了一眼窗外的世界,依然清静,几只麻雀落在了树上,互相愉悦地交谈着。复生走开了。
于一个用学步车移动的老人擦肩而过。腿部一定是动了大手术,或许已经康复了很久了,不过走起路来还是需要用这种东西才能勉强,那有些笨拙的步子有点像是婴儿,似乎他从前不会走路,而现在才刚刚开始学习。步履并不稳健但是却是努力地努力地前进着,因为不想失去行动的能力而挣扎,无论是自诩为"理性的生物"的人类或者是只有本能存在的普通生命都在乞求着,乞求着自己永远都能够动下去,因为只有运动下去才能活下去。这或许接近了生命的含义之一。
头发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变成了深深的沟壑。或许他没有想到,在别人看来,这般痛苦的行走竟然像是新生。
还是老样子啊,这里。无论是人还是物。
在四处看看之后,明白了在复生离开的这点时间,医院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种境况复生也应该是早就料到的,因为父亲就是那种人,不喜欢对于事物进行他所谓不必要的变动。别的区域的医院或许不是,但是这里毕竟是复生们最初起步的地方,所以他还是喜欢保持原貌的。
坐电梯直接到达行政区。
医院的灯光统一都是柔和的色彩,就连行政区也一模一样,不变的装饰,和静谧的楼道,复生只听到自己的靴子在地面上击打而发出的橐橐的声音,回荡在着甬道之中。
行政区不见人影,就径直走向了院长室。
报上名父亲就让复生进来了。
棕色。胡桃木的装饰,室内清一色的家具,还有温柔的灯光,窗帘拉上了,室外的夕阳投不进来,皆被挡住。看看自己左右,不变的风格,整齐划一,书架上多得可怕的文件与资料全部被整齐地安放着,玻璃橱窗一尘不染,漆过的胡桃木于灯光下泛着模糊的光。
左手边的墙上,那幅描绘巴伐利亚州风光的油画没有任何移位,而位于其下面的桌子上也被整齐地垒放着厚厚的文件,就和从前一模一样。复生闻到一股茶的清香。
正前方,硕大的实木书桌上,一盏台灯和几本报告似的东西,还有闪着璀璨光芒的钢笔,盖子还是放在一边的,纯金笔头正对着门,也就是复生的方向。
咯吱--
转椅终于转到了复生的方向,之前是背对着的。
偏分的淡黄色头发,胡须,全部修得十分整齐。与复生一样的湛蓝色眼睛,正在扫视着用左手拿着的文件,右手中,一个紫色的茶杯,还泛着热气。同时放下了文件和茶杯,顺便把钢笔的盖子盖上,他抬起了头。坚毅,一眼就能从长相中看出的气质,额头上也出现了很细微的皱纹,面部肌肉发达,错觉中甚至以为那是一位军官。眼神中三分懒散,七分老辣,盯着复生,脊背一阵凉意。 |